允诺察觉到周围陌生的氛围,有一瞬的愣神,她看着闻人彻在几案前的身影,却不敢向前走一步。
有些陌生的寒意。
允诺不知自己该想什么,只是当她意识到自己走神时,闻人彻已经立在自己面前轻唤了自己好几声。
“姐姐,你怎么了?”闻人彻歪歪头眼中满是疑惑。
允诺细细看着闻人彻不施粉黛的面容,她生地本就偏英朗,姐妹二人一别半年之久,现下看来闻人彻更是褪去了女童的懵懂,俨然一副少女姿态。
允诺只觉得生疏。
“姐姐,你下了好一会儿神了。”闻人彻忽然笑了起来,拽了允诺的衣袖往屋里带,“姐姐不要留在这里太久了,今日你与王爷刚回府,府上不会太过安稳的。”
允诺微微惊讶:“几月不见,你心思倒是细了不少。”
“姐姐莫不是忘了,前几月闻人已然及笄了。”闻人笑着倒了两盏茶,“这是侧妃最爱的东方美人,姐姐尝尝。”
“你将侧妃的喜好都摸透了?”允诺抿了一口杯中清茶,与她平日里所尝到的截然不同,这茶清甜,未着分毫的苦涩之味,若说唯一一丝一缕的余味,便是雨后初晴中的青草气息。
章纪亭不愧是丞相捧在手心的小女儿,连一捧茶都这般别致甜雅。
“俞王的要求,我自当听从。”闻人彻点点头又道,“姐姐自小教我懂得涌泉保滴水,我断断不会忘。”
“额,这个问题……”允诺听罢一时语塞,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闻人彻抢先接了话。
“我生辰那日得了应允,离了府还去见了俞王呢。”闻人彻抬起眼眸看着允诺有些犹豫的眼神,神色明暗不定。
“对了,听闻你生辰后受了惊吓,可是遇到什么了?”允诺忽然想起苏苏等人的话,有些焦急地问道,正要附上闻人彻的手背,闻人彻却没注意,起身开了窗扇。
允诺摸了个空。
“我看到了一位母亲惨死在自己女儿的刀下,鲜血溅的墙壁斑斑驳驳。”闻人彻声音颤抖,逞强一般继续说,“衙门来人捉拿那个疯了的女儿时,母亲却还在替她求情。”
“……”允诺看着闻人彻的背影,心中无限心疼。
她必须想办法将母亲救出来,带着妹妹离开那个可能满是隐患的地方。
“一个发了疯砍死自己母亲的人,没有什么好下场的,至少街上的人都是这么说的……”闻人彻声音极轻,音色竟有些与苏苏类似。
“闻人,你……这些日子,可与白侍卫有什么来往?”允诺明知这不是今夜谈话的重点,但还是问了一句。
“白侍卫?”闻人彻依旧盯着远处府外隐约可见的万家灯火没有回头,“我是王爷的侍妾,他是王爷的侍卫,我与他如何再能有联系呢?”
允诺听这字里行间都是身份高低之辩,只觉得不可思议,正要开口,却见闻人彻探出身子道:“姐姐你看,街上又熄了一盏灯。”
“所以?”允诺见闻人彻顺手关了窗,转过头来面对自己。
“所以已经很晚了,姐姐回去吧。”闻人彻直直盯着允诺良久,这才垂眉开口。
“闻人,你仿佛变了很多。”允诺摇摇头,并不打算多作逗留,却在临出屋门时添了一句。
“姐姐,我明白你的身不由己了。”闻人彻忽然垂下脑袋,声音满是委屈,“我会乖乖听话做好样子,不给俞王和姐姐添乱的。”
“不是不给俞王添乱……”允诺忽然急了,正要反驳,却见闻人彻一副蔫了的模样戛然止住就要脱口而出的话,她等了良久,叹了口气道,“罢了,日后再议。”
允诺回到住处心如乱麻,已是剪不乱理还乱。
她忽然开始犹豫镌刻在骨血中、游走于生命里的对闻人彻的信任会不会害了自己,可即便是允诺这般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的城府之人,却始终不愿意向自己的妹妹露出獠牙。
也许闻人会慢慢明白事理,也许不用我劝她便愿意离开段俞的掌控呢?允诺正在心中侥幸地想,忽见黄仔一如从前啄了啄她的手背,落在一旁的窗楣。
允诺接过信鸽,想都没想便取了信将它送了出去。
她原本想将纸条烧掉,既然自己已有反叛的念头,段俞必然不会有所察觉,只怕这时的任何指令都会将自己逼入绝境。但转念一想,允诺还是去看了那信的内容。
出乎允诺意料之外,竟是母亲的手信,一如往常,母亲字里行间流露了对姐妹二人的担忧,允诺甚至想象得到母亲趴在灯前比着书卷一笔一划落字生泪的模样。
一位母亲,身形伛偻,满身沟壑。
她已经将自己最宝贵的年华搭在了岁月中,直到年迈都在为女儿们操着没有半点用处的心。
女性本弱,为母则刚,泪汇湖泉。
次日段锲被召入宫城,正巧给了允诺充足的休息时间。她终于醒来时早已日上三竿。
“主子,你醒了?王爷料到你会睡一大觉,特地吩咐我们不要吵到你。”苏苏端了洗漱面盆过来,笑嘻嘻问道,“明日便有宫宴,王爷叫我们先知会你一声。”
“宫宴?”允诺捂嘴打哈,眨巴着双眼终于清醒过来,“做什么的?”
“此次反寇大捷,你与王爷没少出力。”苏苏接过允诺的面巾整整齐齐地叠好又道,“虽然有些小纰漏,但还是为皇上赢得了不少声誉和名望,皇上自然要嘉奖。”
“你倒是激动。”允诺见苏苏满面春风,不由笑着调侃。
“我们听说军营出了反贼丢了粮草皆是胆战心惊地,就差没飞过去绑你回来了。”苏苏口无遮拦道,“这般的劫后余生,自然要重重地奖赏!”
允诺没有接话,只是微微笑着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一手轻轻搭在了头上的绒花簪子上。
侧妃处。
闻人彻抱了几张卷轴进了屋。
“侧妃娘娘。”闻人彻跪礼,微微抬头看到章纪亭正在绘图,心道来的真巧。
“起来吧。”章纪亭瞄了一眼闻人彻,换了个方向打量自己的画作,“你来看看,我的自画像可还好看?”
闻人彻听罢过去,她并没有打量那幅画,却依旧附和道:“侧妃画技精湛,但再如何的俗笔凡墨也难以勾勒出您的绝代风华。”
章纪亭听罢洋洋得意,命人收了画,但听闻人彻又道:“贱妾带了几幅画来,其中一位是过世的蓠夫人。”
“二皇子的生母?”章纪亭看了一眼那画像,疑道,“这衣袍……”
闻人彻没有答话,默默看着章纪亭细细打量着画中一袭黑白鹤羽裙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