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日我去见了楚安。”段锲掀了茶盖,本想看看段匀刚泡的茶,却不想一阵奶香飘来,混着浅浅地茶叶味道,自壶中浅土色而来,“这是什么?”
“奶茶。”段匀挑了挑眉示意段锲尝尝,“就是出自那位楚安公子之手。”
“……”段锲听罢手上动作一顿,愣了愣旋即笑了起来,“这楚安当真不是凡人啊……”
段匀听出他这句话里尽是醋意与无奈,不由笑了起来:“怎么,你这还有压力了?”
段锲摇了摇头,依旧低头浅笑并未答话。
“听闻楚安还有个亲妹妹,应当也是位顽皮爱闹的俏佳人,比起允诺,应当老实不到哪里去。”段匀见他并没有搭话的意思,也端起自己面前的奶茶开了口。
“皇兄这是什么意思?”段锲抿了口茶,笑着抬起头来看着段匀,说得十分真挚,“我有一个允诺就够了,旁人与我,又有何干?”
段匀耸肩,他早便料到段锲会这样说,并不在意:“你那位掌上珍宝这些日子竟然老实地出奇。”
“还好吧,夜里照样会将被子抗到脖子上。”段锲笑了起来,很自觉地忽略了段匀的白眼和嘲讽。
“只是那闻人彻,倒是比允诺更是手快,王府里竟没有她扒不到的角落。”段匀想到那日险些与闻人彻迎面撞上,就心生杀意,“尽早除掉的好。”
“也要怪你,好好地暗门不走偏要大摇大摆地走后院玄门。”段锲摇摇头,“玄门重做,暂时没人能解得开了。”
“别告诉我你又要心慈手软。”段匀见他忽略了自己后半句话,不可置信问道,“原想剥离段俞对城阳公主的监视,现下反而显得有些弄巧成拙了。”
“即便杀人,也要有理由的吧。”段锲笑道,“况且允诺若是知道我下令杀了闻人彻,她是不会高兴的。”
“你……”段匀五官狰狞,实在是坐立难安,直想拧下段锲的脑袋来。
“皇兄,欲速则不达,坐观其变、隔岸观火,先摸清敌人为好的吧。”段锲歪了歪头,看着段匀笑着开口道。
“不要给自己套那么多镣铐。”段匀叹了口气,“为善者受贫穷更命短,造恶者享富贵又寿延,而今世道皆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你是清楚的,最是忌优柔寡断、杀伐不绝。”
“是。”段锲微微点头,盯着自己手中瓷盏不再有下文。
段匀知道他的性子,摇摇头换了话题:“这些日子倒是不常见白宏呈,他人呢?”
“少年人的心事,皇兄应该懂得。”段锲挑了眉尾,“只是可惜,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身边的人是谁。”
“又是什么缘而无份?”段匀随口问道。
“又?”段锲见他起身去填茶,也直起身子来道,“皇兄究竟是见过多少意难平?”
“待你两手揣清风步入尘间,那些旧封的故事或是赤条条发声在你眼前的,一字一句都会告诉你这世间有多少错过。”段匀只是微微侧头,说得轻盈。
段锲没有答话,他缓缓收回目光,眼睫垂下,却依旧扬着唇角。
他当真很想游历一番大千世界,只带着一弓一美人,自长河走到落日,相伴栖于星海荒原。
段匀正拿了小汤匙搅拌壶中热茶,忽然神色一顿,他转头对一旁发愣的段锲道:“她貌似来找你了。”
“啊……”段锲回过神来应了一声,起身准备离开。
段锲看了一眼倚在一旁的段匀手中的奶罐子,忽然欠身笑了起来:“皇兄,这奶这茶,分我一半,不算过分吧?”
“街上到处都有,你何苦抢我的?”段匀皱了眉,语调里尽是调笑。
“顺手牵羊、成人之美嘛。”段锲伸手,接过了段匀的奶罐与茶罐。
段匀是目送段锲离开的,直到暗门闭合,这才悄悄地走进里屋。
榻上卧一少年,肤色极白,发色浅黄。他身着素白绸缎轻袍,衣领合的平整,却遮不住胸口深色的斑纹,自锁骨零零散散地遍布在毫无血色的皮肤上。
这少年,双唇双目皆紧闭,没有半丝呼吸与起伏。分明是一具尸体,眉目却没有半点疲累干涸之感,眉骨立体,面庞精致,鼻骨流畅,双睫卷翘,连唇都微微泛红。
段匀撩开榻上少年的额发,看到了他发顶的那只血色的蛊虫尚在蠕动,这才微微笑了笑。段匀一只手指点了点茶碗中温热的奶茶,抹在了榻上人的唇上。
“知道你必定喜欢这个,我才火急火燎地去买了来。”段锲掀开榻上人的被褥也躺了进去,他将那人白花花、松垮垮的脑袋轻放在自己怀中,“段锲生抢了一半去,着实山匪……”
屋内寂静,连段匀的呼吸声都轻巧的有些模糊。
青崖红枫丛生,扶摇轻雨笼烟,执手同衾,两两无言,竟是生死阔绰两相隔。
段锲回到自己住处,马不停蹄地煮了一壶奶茶。
糖浆入壶,水热至沸腾后加茶沫,段锲打开那只奶罐子,芳香的乳味扑面而来。他小心地配了奶与茶的比例,待到两者混合均匀,滤过茶渍,又点了些蜜入味。
段锲这才发现空气中弥漫的湿气,推窗一瞧,竟是细雨绵绵。
屋檐下一小叶薄荷洗净,轻轻搁在茶上。一抹绿舟浮于甜香之中,叫人闻了见了,皆是心境晴朗。
他本想翻翻卷宗,却不想被窗外噼啪的落雨打叶声惊扰地难以安下心来:地面湿滑,待到允诺过来时,怕是裙角皆湿了。
段锲正要去截允诺,却听见堂外回廊下一声收伞音,而后便是开门声。
“檀郎,我踩了一脚泥巴!”允诺站在门外,她一手搭在苏苏胳膊上,另一手拽起了裙摆,伸出一只脚给段锲看自己的鞋底,“新鞋呢。”
段锲笑着看过去,允诺面色极其委屈,她粉唇撅的老高,两条细眉拧成川字,刘海齐整沾了一点雨珠,两侧碎发张张扬扬,总也是一副凑活的装扮。
的确是双新鞋,允诺总喜欢上蹿下跳,鞋袜磨损地格外利索,段锲这才有了隔三差五命人替她制鞋的习惯。
“谁叫你往泥里走?”段锲走过去接过允诺的手,弹了弹她头上的水珠示意苏苏退下又道,“你这裙摆也是湿得利索。”
允诺嘻嘻一笑,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湿哒哒的泥脚印串成一串,印在了整洁的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