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夕练过武，对于功法也懂一些。

这可是血宴啊，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血宴，鬼神都要畏惧三分的血宴。

这世上至高的武学心法，她拿在手上不但没有半分欣喜，感受到的只有无尽的寒意。

这本东西里面包含了太多的血腥污秽，叶云煜甚至担心她会因此而离开。然而她只是认真的看着，仔仔细细的一言不发的从头翻到尾。

“看完了？”

“嗯，很邪的心法。”

叶云煜的样子像是在等待审判，他的紧张没有逃过秦子夕的眼睛。然而秦子夕只是很平静的把书册还给他，握住他的手问，“要我做什么。”

“听我讲个故事。”

那是秦子夕不曾参与的，他的过往。

他十岁以前是在一个小镇上长大，和镇上的孩子一样，会去河边捉鱼，会和镇上的黄狗追猫，爬树去掏鸟窝。

要说有点什么不一样，那大概是他比别人少了一个爹。

还有一点不一样，就是他的母亲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知书达理教他读书写字，天资聪慧的他，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不学的有模有样。

直到那天，他的母亲一声不吭的投河自尽。

他不明白为什么，但是他仗着自己水性好，愣是跳下河去在翻腾的河水里抱住了他母亲的尸体。

他被水流冲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那是血阁，曾经的血阁。

到处都是尸体枯骨，到处都是血，不断的有人要杀他。

所有人都像是疯了，互相攻击身子啃咬，像发疯的野兽。

才学了个三脚猫的功夫的一个十岁的小娃娃，怎么可能赤手空拳的抵得过一群疯子。

他能活下来纯粹是运气，他十分幸运的被当时血阁的阁主看中，收作了弟子。

也许是看中了他护着母亲尸体时的狠劲儿，也许是他真的很有练武天赋，总之很幸运的就是没死在那个鬼地方。

他曾自欺欺人的说没找到母亲的尸体，其实不过是，在那个地方为了苟且偷生，他是踩着尸山血海走出来的，吃的是腐肉，饮的是血水。他不知道，那些，他咽下去的东西，是不是有他的母亲。

他在那里认识的百里元晞，一起从那样的地方杀出来的人，是他唯一信任的人。

一年，用血堆积起来的修为，竟让他屠了整个血阁。

和百里元晞一起，将血阁付之一炬。

把剩下的，还没来得急用那种养蛊的手段培养的被抓来的孩子，找了个地方养大，成了现在的血阁。

本性温良的少年，在那样的泥沼中滚过，不与之同流只会疯了。更何况那个功法，只会让他越来越可怕，连元晞都会怕他。

那枚血扳指，是他在受尽折磨之后，才找到的克制之法。

他用了一年的时间，才给自己披上原本纯良的羊皮，回到了那个小镇，却不想竟被亲生父亲找上门来。

天知道他是费了多少力气才把那肮脏恶心的修为给压了下去，把内心的暴戾一点一点的尘封，这才有了如今这般人模人样。

他对别人的容忍退让，只不过是在克制内心的凶兽。

她终于知道了为何明明温和干净的人，竟会成为那样为世人畏惧唾弃的杀神。

也终于明白那日，他说再善良的人，也会有阴暗的一面；他说逼出你阴暗面的人，才是该死。

他说，子夕，无论是你哥哥还是我，都会保护好你，这些事本就不该你来做的。染血的手，不该再多一双。

明明是这世上最温柔的人呐。

这样的人，双手沾满鲜血时，会是怎样的感觉？午夜梦回之时，他是否也如现在这般，眼里尽是惶惑不安？

秦子夕默默的抱住他，“嘿，脏小子配小乞丐，半斤对八两。”

他母亲死的时候正好钺国皇宫被一把大火烧了，国破家亡的她跟哥哥流落街头，做了个灰头土脸的小乞丐。

“子夕。”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也不知道是想哭还是不安，“你不怕我？”

“那你现在好好的站在我面前，我为什么要怕？”秦子夕抱的更紧了一点，“公平一点，我也给你讲个故事。”

那个时候她也有七八岁了，该是知事理的时候。她知道那灰烬里埋的是她父母的骨，知道那殿前长阶上的血属于她的兄长。

可是她和身边的哥哥不一样，不哭也不闹，安静乖巧的牵着哥哥的手，感受着哥哥压抑的颤抖。

这么多年了，她也没学会恨。也不知是怎么的，就是不恨。

她也不怕，只是和哥哥相依为命久了，会想在他面前维持着那个小女孩的模样。

“所以啊，我不怕你，更不会恨你。”

叶云煜想，这小姑娘，也许和别人的脑子不太一样，竟笑出了声。

“可是，我现在得取下血扳指。”那样的话，他怕那个母亲教养出来的温良少年，就再也回不来了。

“好。”秦子夕仍旧是温柔的笑着，“家师所制的安神散还有一些，应该够你用的。”

秦子夕将安神散给他冲服下去，味道并不苦涩，反而带着丝丝的香甜，心里的不平静也慢慢被冲淡。

轻轻的取下了手上的血扳指。

数年来集聚的暴戾的内力修为在经脉中横冲直撞，像是失控的凶兽似的，要将他撕裂。

“唔。”痛苦的闷哼了一声扶住了桌角，竟将那一块实木的桌角生生的掰了下来，捏成了碎末。

秦子夕点燃的安神香弥漫在整个书房内，清幽的香气扑鼻而来，安抚着凶戾的灵魂。

痛苦一直持续到半夜，叶云煜才恢复平静。

除了眼底有点轻微的血丝，看不出任何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