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着花魁给的线索,秋辞找到了城外的笑笑观。宫观不供神,只有堂前一座两人高的龙头马身神兽像,孝廉郎君正为兽像祛尘。待见二人披星戴月,他指了指石桌上的两只陶杯,似静候良久,“茶都凉了”
秋辞一路闷闷不乐,明知下毒的是花魁,她非但不能上门算账,还得忍气吞声为她劝回孝廉,转眼看着身旁的人,剧毒苍白了他的脸色,倒更添了几分烟云之态。花郎晃了晃陶杯中的凉茶,黑黑的眼珠望了眼不明不暗的孝廉,渐渐笑了,“这茶里不会也有毒吧。”
孝廉一愣,之后却是大笑。他接过花郎手中的陶杯,仰头尽饮,举着空盏爽朗道:“郎君既是没死,那就快快带我离观,我也好荣华富贵去。”
秋辞有些惊讶,“你就不听听我想了一晚上的说辞,就这样应了?”
孝廉的道袍是丝制的,质地轻盈,而他又生得清秀,凉风习习卷起他的衣发,竟颇有一番天外之韵。他含笑低眉,拨弄着手中念珠。观中的植物长得很好,花只开不落,草也是常年不腐,万物都好,偏他袖口处的海棠缺了半朵。他道:“这本就是一个梦,饶是我们想如何,又能如何?”
秋辞心中大明,原来这关真正要过的,是花魁娘子的那杯毒酒。
说来那花魁娘子一杯毒酒杀了万千人,好不容易活下一个,她香泪纵横,势要助郎君通关。奴兮立于城门下,面无惭色,身后是粗壮的武陵娘。夜色已深,两人各提着牡丹灯笼,照得一旁的海棠花,在黑夜中泛着幽光。奴兮双手递上一个绣着妖梅碎琼的荷囊,欠了欠身道:“郎君莫要见怪,皆是梦中人身不由己,特此送来通关信物,聊表歉意。”
秋辞瞟了她一眼,接下荷囊嗅了嗅,直没闻到毒物才放心。奴兮笑道:“娘子宽心,打开信物便往前去吧。”
秋辞冷道:“何苦兜这大圈子。”
奴兮与孝廉对望,周身渐渐开始透明,“事是真的,我们也是真的,只不过在这梦里,便都成假的了。”她娇羞一笑,好风如水,海棠乱坠,待穿过了三人的身体,秋辞亦变回了自己的模样。
貔貅有世人皆不知的爱好,闲暇无事时,他便衣冠楚楚地躲在九州一间小茶肆里,听台上说书人戏话世间百态。说书的老头一把年纪,却不会死。他来无影去无踪,每次只讲一个故事。他举着一把湘妃竹的扇子,绘声绘色地演绎,似乎那些故事,皆由他亲眼见证。
貔貅起先听得起劲,等酒饱餍足后便要昏昏欲睡,故事至多听了一半,醒时再要听,早已人走楼空。他每每不尽兴,便将每一个未听完的故事放在梦中,由着性子画上结尾。
可笑那提笔作画的人不正经,连带着那佳期美梦般的故事也一并荒唐了。
花郎打开荷囊,拖出一个木棉花月牙纹的玉香球来。香球通体镂空,内设无名香三两,秋辞寻不到开口,便拿石块砸碎了香球,这时从碎玉中飞出一颗花籽来。它入土扎根,不消片刻便冒出芽来,而后愈长愈高,愈生愈大,直挡住了头顶那片天。巨树参天,枝头缀血,是木棉无数,花香独幽。藤蔓攀着粗壮的树身,缠缠绵绵一直绕到树梢弯下来,换到地面,就像一扇天然的大门。
二人穿门而过,去到另一片天地。
要说这盔甲城,不过是寻常小镇,倒也没什么稀奇,若硬要挑出个毛病来,那便是城门口那张画着黄花鸡和白毛狗的告示。
“募天下方士,杀鸡剁狗,夜夺吴氏珍宝。”
这是告示原话,简洁明了。意思就是只要能杀了吴家的鸡和狗,便可堆金积玉,富埒陶白。遇上这等好事,换作以前秋辞定首当其冲,只她刚吃了亏,鬼知道这次又是什么陷阱,便打算静静观望一番,再行事不迟。
听旁人道,这盔甲吴氏先祖乃是仙人转世,劫满功成时因念子孙孝悌,便留下一件珍宝以佑后世。那珍宝是先祖贴身之物,故而仙气纯正浓郁,具未卜先知之力。吴氏是经商世家,惯不会那堪舆之术,便将珍宝封盒置于祠中,如神佛一般供奉,只等除夕夜将珍宝拿出,用无根水里外擦拭一遍才不算枉费先祖慈心。后因机缘巧合,那年除夕祠堂的门才被推开,吴家脱缰的狗偏要去追偷米吃的鸡,两头畜生扭打在一起,狗头撞歪了供桌,鸡爪挠开了宝盒,里头珍宝光溜溜跌到地上,跑出一缕仙气来,硬是便宜了那对畜生。
得了修为的畜生占宅为王,闹得吴家鸡犬不宁,后人不堪其扰,故才张贴招贤令,请能人异士降妖除怪,一还先祖清净。
听完旁人闲扯,花郎笑了,“想必那珍宝,该是通关信物。”
秋辞垂头,如有隐忧,“那畜生是精怪,你我如今可没法力护身。”
花郎想了想,“那就永远待在这里,听人家讲故事?”
秋辞眉头皱皱的,摇头道:“这些故事哪有椿讲的好听,待从梦里出去,我便让椿也讲故事与花郎听。上次他就讲了个关于神仙被打入地狱的故事,有趣极了。”
花郎愣了,许久才问,“入地狱是不幸,怎会有趣?”
秋辞道:“那神仙本来是愿意的,只后来不知怎么又跑了,他原判是重返轮回,如此一跑便要堕入地狱,你道他好笑不好笑。”
花郎不露声色,点点头,说了声好。
盔甲城另有一处古怪,那天上月亮不知是用什么变的,光亮得刺眼,入夜后的城一如白昼,人走在街上都不用打灯。秋辞战战兢兢地摸到吴宅后门,从缝儿中往里瞧,里头佳木葱茏,奇花闪灼,什么样绮丽多彩的美景皆可见,独不见那两只畜生。
她用手指轻轻戳了戳木门,只听“咕咕”两声,门板后竟跳出一只大公鸡。那公鸡双眼血红,冠分五彩,鸡喙生尖刺,鸡爪淬剧毒,它步履轻盈,气定神闲地瞟了眼偷鸡摸狗的秋辞,余光刮到她身后的花郎时,却警觉地张开了翅膀,高高扬起脖子,似起了杀心。
秋辞见状,不过一只家鸡尔,便不慌不忙抄起一根木棍,抡着手臂就与鸡干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