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昀济身系红披风策马而过的身影,勾起了七岁的陆珠华不多的记忆中最为甜蜜的一段。那是她自娘亲离世后每每夜深人静时反复在梦中回放的时光。
多么美好啊!那时娘亲还在,爹爹的嘴角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满是宠溺得看着自己和娘亲。一次自己胡闹将朱砂色滴到了他最爱的雪竹图上,娘亲见了拿了竹板子就要打她手心,陆珠华记得自己当时吓得直哆嗦,忙忙得躲到了桌子底下。不想,爹爹却是呵呵笑起来,非但没有责备却是扬了嘴角,称赞珠儿那几点红墨点得好。然后就握了自己的小爪子,寥寥几笔在那一丛墨竹边勾出几枝欲放未放的梅花并两只小雀儿来,原本一副空寂的雪竹图,因了那几点红梅和两只雀儿竟生生得转了境界。陆珠华年岁太小看不出画的境界立意,只觉得原本让她感觉一片寂寥无趣的雪竹图因此变得活泼生动起来。陆珠华拍了手,兴奋起来。娘亲在一边无奈得摇了头,笑着点了点爹爹的额头,:“前朝李公千金难求的雪竹图,你倒是舍得!”
陆珠华记得爹爹当时疏朗的笑声:“只要珠儿开心便是万金又如何!”
可是……后来……娘亲没了,爹爹就再没对自己笑过……再后来……平儿姐姐在农庄要做的事是爹爹的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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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珠华努力得仰了仰小脑袋,珠儿还有外祖母。
实际上,在陆珠华的记忆里并没有外祖母真正的模样,便是连小像也不曾见过。娘亲说,外祖母曾经到京城看过她两次,只是那时她还很小,并不记得了。自陆珠华记事起,祖孙俩虽未实际见过面,但往来书信却十日一封的从未断过,每年的大年小节、生辰之日,陆珠华都会收到外祖母的派人送去的礼物。
刚学会写大字时,陆珠华就握了笔一页一字得给祖母写信,短短的几句话写了厚厚一沓。除了问候外祖母安好,又在信里说来年的生日要什么礼物,因为自己练字偷懒,沈青竹罚了她竹板,陆珠华一边流了眼泪一边一字一页地写信给外祖母告状,让外祖母也罚娘亲的竹板子。
那些信,外祖母都一封封地看了,一封一封得都认真得回了。她写信告诉陆珠华外祖母都好,外祖母已经派人去找你要的礼物了,你娘亲小时候练字也偷懒,外祖母就没舍得打过她板子,现在她打珠儿的板子实在是不应该。下次再打了珠儿板子,珠儿再写信告诉外祖母,外祖母命人去再去打她板子,帮珠儿报仇。
陆珠华拿了这些信,仿佛得了尚方宝剑一样的,趾高气昂地拿去给母亲看,得意洋洋地和母亲道:“娘亲不许再打我了,你再打了我,我外祖母也就是娘亲的娘亲会派人过来打你的板子给珠儿我报仇的!”
陆珠华还记得娘亲当时似是忍着笑,捂了胸口做出一副害怕的模样:“呀!娘亲好怕怕呀,珠儿竟然这么聪明,想到请娘亲的娘亲来制服娘亲了,娘亲以后再不敢随便打珠儿板子啦!”
陆珠华似是得了胜的小公鸡,挺了挺小胸脯,高昂了小脑袋大度得道:“没关系,只要娘亲不再打珠儿的板子,珠儿就不会和娘亲的娘亲告状啦!”当晚,陆珠华便将这得胜的好消息又一页一字得写了厚厚一沓,封了信给外祖母送了去。
自此外祖母在陆珠华心中已不仅是个有求必应的好祖母,更成了无话不说的战友、成了战胜娘亲的制胜法宝;到后来,娘亲离世,爹爹变了,陆珠华每每感伤,想起还有个外祖母在时时念着自己,陆珠华不安的心神又安定了下来。这世上还是有人疼珠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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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眼角的泪被风吹干,陆珠华终于收回了探出车窗的小脑袋。煤球喵呜一声跳到了陆珠华的怀里,翻过身来,肚皮朝上,喵呜喵呜得舔着陆珠华的小手,陆珠华知道,这是煤球在让她给它挠痒痒。陆珠华瞧着煤球讨喜的模样抬起小手,给煤球挠痒痒。见煤球眯着小猫眼一副舒服的模样,陆珠华忽然想起卫城医馆药圃院子里那个给他烤鱼的男孩儿来,他叫……叫什么来着?陆珠华敲了敲自己的小脑袋,对了,橙子!——他说他父亲没了,也不知道他母亲还在不在?待他好不好?是不是也有外祖母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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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扬州千里之外的湘江水畔,瓢泼大雨织出一张遮天罗地的大网来。四个渔夫打扮的壮汉护着个十岁上下的小男孩儿边与七八个穿着镜卫司制服的人缠斗,边向着江边退去。
那男孩一双眼睛不见慌乱,沉静地看着眼前的这场战斗。这样的厮杀自青州开始,便如影形随。护着自己的叔叔们,从最开始的二十几人,到如今只剩下这四位。男孩一双手纂得紧紧的。都是看着自己出生,看着自己成长的叔叔们啊!!男孩紧抿的嘴角渗出血来,这仇,来日,我定要百倍、千倍的和那狗皇帝讨回来!!!!
已经两个时辰了,州府的援兵怎么还没到?战局外,负伤的境卫司督使徐寒眼光阴鸷,死死盯着眼前那群还在顽抗的壮汉。
“这群狗的援兵快到了”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高声喊着:“快护着少主走!!!”
一个蒙着脸的壮汉闻言边打边退,护着身后的男孩退往江边,江上一条小篷船在湍急的江流中不停摇摆,仿佛下一刻就要脱了缆绳顺流而去。
那蒙面壮汉抱了男孩跃上篷船便挥刀断了缆绳。篷船脱了束缚,被翻腾的江水冲得摇荡颠簸起来。男孩一个不稳跌坐在船内。一个镜卫司使跟着跳上篷船,蒙面壮汉早有准备,直面挥刀,将那镜卫司使打入江中。湘江水急,小篷船不用槁桨便顺流直下。
徐寒的目光越加森寒起来,他们一行三十人,自东海青州追到这里只剩下了八人。都是多年的兄弟,为了赵家的这个余孽,折了性命。“不将你们一个个的剖心挖肝,难解我心头之恨!”徐寒阴森地道
“都走!!都快走!!!”络腮胡大汉一个挥砍逼退上前的镜卫司使,又大喊了一声
剩余的两个壮汉也不再犹豫,他们已经战了两个时辰,早已力竭,胸前肩背的伤口血流不止,再缠斗下去必死无疑。再一次全力挥刀使剑,逼退上前的镜卫司使,便纵身跃入江内。
络腮胡大汉见兄弟们都已退去,一个挥砍逼退敌手就要跃江而去,刹那间只闻一声“噗哧”之声,一柄长刀没入自己的胸口。络腮胡大汉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来,身子再支撑不住扑倒在江边。
徐寒迈步上前,拔出长刀,一双眼睛也不去看那大汉,而是紧紧盯着这茫茫雨幕江浪中的颠簸远去的篷船狠声道:“留头核档,把身子剁碎了,丢江里喂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