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的双眸在雨夜中闪着光,格外显眼。
看到这一幕的人不由得都在向后退,默默地握紧了手中的剑柄。
顾承风手中的赤髓挣脱了束缚,麻布包袱在刹那间裂成了千万个碎片,赤髓浮在空中,红光灼灼,与峰顶的光相互辉映。
只听得一声惊天雷响,天上耀眼的紫白闪电刹那间全被染成了绯红,浓黑映衬下的血色,使这些人惊恐的脸变得更加狰狞了。
顾承风依旧歪着脑袋,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突然,有人闻到了脸上有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众人也都紧张得四下张望着。
闪电的映照下,时而黑,时而白,时而红。
“你……你脸上是什么?”
“什么什么?你看你……”
“什么味道?”
人们相互看到了对方脸上都有一大滩一大滩的血渍,是雨水滑过后留下的血渍。
澄澈的雨水掺着浓浓的鲜血倾盆洒下,滴落在每个人的额上,渗进眼睛里,溢进了嘴里,淌在身上,人人都在吮噬着这淋漓的血水,好像这才是世间的最美味的甘露。
顾承风本想独自攀上峰顶去看个究竟,众人也原想在此等着身先士卒者的消息。
可是,他们全都偏离了原先的轨道。
自从他们饮过了这血雨,早已控制不住手中的剑,朝着身前三尺方向挥去。
这一切,显然都不是他们想要的,他们脸上的表情惊恐又迟疑,可却控制不住自己手上的动作。
他们做过些什么,自己看得清清楚楚,也记得清清楚楚。
黑夜,不曾落幕。
人,也杀之不尽。
一时间,这些原本不曾相识的人,因为同一个原因聚集在一起,却又在此同归于尽。
胳膊脱离肩膀的声音,头颅脱离脖子的声音,鼻梁脱离脸庞的声音,眼珠子爆破时飞溅出汁水的声音。
咯吱咯吱,扣人心弦的旋律。
在雨滴的伴奏下,演绎着一幕华丽的乐章。
活着的人,已寥寥无几。
终于,雨停了。
熙熙攘攘,终是一场闹剧。
幸存下来的人逐渐地恢复了意识,看到这横尸遍地的景象,手上的屠刀也混不吝滑落在地。
活下来的人,躺在死人糜烂而又血肉模糊的躯体上喘着粗气。
这场雨,耗尽了他们所有的力气。
顾承风看着自己沾满血腥的颤抖的手,独自在一堆与雨水和泥土混搅不清的尸体堆中坐着,沉默不语。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刚刚都发生了些什么,所有的画面都刻印在脑海里。
只有他的手,不受控制。
这还是第一次,他尝到了受制于人的屈辱。
更何况,是不是人,还未可知。
赤髓刀牢牢地握在他的手中,雨停了,刀也不颤了。
他半跪着喘息,以刀拄地,方才的那一幕情景,是他做梦也不会想到的事情。
他此次下寒山,本是想找出赤髓的渊源,了却世间恩怨,却没曾想又平添了几分杀孽。
可是,他差点忘了,这是一把杀人的刀。
刀,本就是用来杀人的。
绝顶峰上的光还在,可是,已经没有人再能上去了。
他,也不能。
周围的人躺在血泊中还在望着峰顶,而他,也依然半跪着看着赤髓。
“那是什么?”
躺着的人发出了声,却没有力气坐起来。
顾承风抬头望去,从绝顶峰上面飞下来一个小黑点,黑点越来越大,带着机械活动时的微弱的吱吱声。
就这样,一只偃甲鸢停到了他的面前。
他见到这只木鸟时还怔了一下,偃甲?
世上竟然真的有偃甲之术,而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的面前。
原先,他只是在寒山卷宗中看到过一二,善用偃甲者,可以将木制机械变为活物,以磁力为心,使其自由移动。
之前只当是江湖骗术罢了,没想到,这次,竟然亲眼所见。
这只偃甲鸢停在他的身前,它既能从绝顶峰上飞下,也自然是能飞上去的。
如此,便是找到了去往那里的方法。
可是,这只偃甲鸢从何而来呢?
又是谁送过来的呢?
有人做得出这个,自己又为什么不用呢?
向来警惕的顾承风本不会理睬这只不速之客,只是此时,既来之,则安之。
他攀上峰顶心切,已经顾不得这许多了。
他用手拄着刀借力,一招鹞子翻身就横骑在了偃甲鸢的背上,木鸢顺势腾空而起,顾承风在一群嫉恨的目光中向峰顶飞去。
嫉恨的目光,嫉恨的人。
只可惜,他们已不再有爬起来的力气去抢夺。
晚风轻拂着树林中的叶子,沙沙作响。
不远处的梧桐树后,一片绯红色的衣袂飘飘,少年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
这偃甲鸢的速度远比汗血骏马要快上许多倍,九霄云霆横空直入,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顾承风就已经来到了绝顶峰的崖顶。
这次,看清了。
那光的来源,竟是一块晶莹剔透,泛着幽幽血光的巨大水晶石。
水晶石又折射出万丈霞光,辉映着尚未停息的血色闪电,映出了他脸上的血影斑斓。
恍惚中,他在晶石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像是过去,又像是现在,却更像是未来。
石中像,竟让他有些迷惑了。
这里面不是别的,而是赤髓。
深渊寒潭,赤髓中悬。
他看着手中的赤髓,总觉得与镜中的有些不同,可又说不出是哪里的不同。
突然,镜中浮现出四排大字,在黑夜里闪着熠熠光泽。
古来赤髓定双魂,
清浊阴阳割乾坤。
但入迷影生死门,
倾洒一斛白露春。
“这……”
对于这里说的,他只是一知半解。
剑有剑灵,刀有刀魂。
赤髓中沉睡着刀魂,他已是早有听闻。
可如果说一刀容双魂,这倒是闻所未闻之事。
他凝神定心,一瘸一拐地走近这晶石,想看清那个镜中赤髓究竟有何玄妙之处,眼前又是一道强光闪过。
方才天地间一片万籁岑寂的迹象没有维持多久,该来的迟早会来。
顷刻间,一道霹雳划下,粉碎了镜中之影,顾承风被瞬间震了出去。
若是他人而为,他尚有可挡之力。
可若是天地为之,他又奈何?
霎那间天摇地撼,山崩地裂,有些幸存者被蹦裂的巨石砸死,还有的被永埋在了裂开又并拢的峡谷隙缝中。
整个绝顶峰塌陷了下去,被夷为了平地。
顾承风乘着偃甲鸢跟着一起纵身而下,又一次的,跌落在了碎尸堆中那一滩烂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