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城内一片安静,再不见什么江湖中人。
它又回到了一个安静的古城应有的样子,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走街串巷的摊贩,门口嬉耍的稚童,摇着蒲扇乘凉的老人,无一不带着奇怪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在街心走着的人。
对他们而言,这是一个危险的人。
这个男人,右手中,拖着一把妖娆得泛着红光的刀。
刀拖在地上,一路上发出嗞嗞的摩擦声,走过的路上都被划出来一道像是灼烧过的印痕。
男人的衣服上很脏,脸上也很脏,全身上下都沾满了泥土和血迹,站在路两旁的人都能清晰地闻到一股浓厚的腥臭味。
他的脸上面无表情,目光凝滞,只是一直望着脚下的路,不停地走。
老人们遮起了孩子的眼睛,把他们哄回家去,商贩们关门闭户早早地打了烊。
这使得本就寥寥无几的小城更加清冷了一些,看起来,方圆百里,荒无人烟,这不过只是一座空城。
顾承风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墓里爬出来的了,也快忘了看到笑三分的尸体时是一种怎样痛不欲生的心情。
在墓里,看到那六具干尸,看到那躺在棺材里的活死人,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笑三分死了,他的心也快要跟着死了。
只是他突然想起来刚见到棺材中的人时,他手中的那条红线,他脸上渐渐痊愈的纹痕。
这个盒子,也许,不仅能杀人,也许,还能救人……
只因一个也许,他便在那个男人血珀色眸子的凝视下,带着盒子离去。
他只记得,还有人在客栈里等着他。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筠儿说,这两天他经历的一切,他甚至都不知道,这已经是第三天的中午了。
只是凭着那一丝念想,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
他觉得,只要活着,总是会有办法的。
客栈里,空空荡荡。
他原以为,他进来的时候,会第一个看到谢语霖坐在桌边喝酒。
可是,那个平时坐在这里喝酒的人,也不见了。
轻轻一抹方桌,这里已经附上了一层灰,这几天,也没有人打扫过。
不止是客人,连这里的小二都已消失。
好像这本就是一个无人的客栈,只是这几天所有人聚在一起,演了一出客源爆满的戏。
顾承风匆匆奔上二楼,那个曾经住过的,天字一号房。
房门轻轻一推就开了,他也本以为,林筠儿会倚坐在床边,满怀希望的等着他回来。
他还没想好该怎么说,就看到已不需要再多说些什么了。
屋子里,也同样是空无一人。
……
街道上,人们刚刚目送了一个看起来很危险的不速之客,又迎来了另一个看起来不怎么危险的不速之客。
虽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却让他们不自觉地将两人联系到了一起。
酆都城的青石古道上,总是会迎来送往这样的一群人,不认识的江湖客。
江湖上,今天谁在活着,明天谁又死去,本就是习以为常的一件事。
只是这两个人,又太过相像。
一个身着绯红色水袖对襟长衫的男人,仙袂飘飘,不落凡尘。
他本是轻绾起来的头发已垂了下来,随风盈动,遮住了半张脸。
剩下的半张脸,看不出分毫情绪,可是那精雕玉琢的面庞,让人们很容易就认了出来,他就是两天前那去而复返的谪仙。
谢语霖依旧保持着他原先走路的样子,左手负于身后,右手执扇持于身前,只不过,这次他的右臂中,多了一个孩子。
他的步子很慢,一步一顿,却一点都不沉重。
如果说顾承风所到之处恶相丛生万灵皆枯,那他所到之处便是如沐春风焕然生机。
他身上的气息很温和,不沾染一丝杀气。
谦谦公子,温润如玉,所以街上看到他的人,都没有躲藏起来。
他也在朝着一个地方走去,跟着地上赤髓划出来的刀痕一直往前走。
当谢语霖走进客栈的时候,看到楼上那间房门是开敞着的,他就已经知道,那人回来了。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走到往日的柜台前,捧起来一坛酒,拿回了桌边。
酒味醇香,小可独酌。
取酒的声音很小,可是任何细微的声响都逃不过顾承风的耳朵。
他此时已经出了房门,看着楼下的人。
看到桌边那个没有了往日的细致讲究,不再一杯一杯浅尝佳酿的绯衣少年。
他一手高捧着酒坛子,直直地往下灌着,酒水如同暴雨般洒落在脸上四处迸溅,如湍流般淌进衣襟里。
“回来了。”
顾承风看着这样的他,声音有些颤抖。
因为他只看见了谢语霖和一个孩子,却没有看见林筠儿,他已经大致猜到了什么。
少年侧目,看向楼上的顾承风。
他的眼神,看起来比顾承风还要憔悴心焦,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又转过去用一只胳膊撑着头,慵懒而倦怠地往旁边一倚,“你也回来了。”
顾承风慢慢从楼梯处挪下来,他的每一步都有千斤之重,走得很慢,好像放慢了脚步,就能等到那个可能还赶在路上的人。
直到,他也走到桌边,看了一眼躺在方桌上的那个孩子,确信再没有其他人会进来这里了。
想到这,他才长长地阖上了眼睛。
“林姐姐说,要为这孩子赋名,单名一个影字,为的是你此次迷影古墓一行,小影儿为你增添福泽,可保你平安归来。”
谢语霖说着,手中的酒坛已经滑落下去,碎了一地神伤。
“她呢?”
顾承风沉默了良久,才缓缓问出来。
他知道他已不必问出来了,可是他忍不住,他不想错过任何一丝希望。
此时,却是谢语霖长长阖上了眼睛,“林姐姐说,她在渝州城等你,今生共此听雨楼。”
“你们去了渝州?”
他以为这三日,林筠儿会安分地在酆都城等他,可是没想到他回来时,她已不在。
谢语霖微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了那个阴阳镜,递了过去,“这便是那‘清浊阴阳割乾坤’之解,她让我转交给你的。”
顾承风看着这面阴阳镜却不得不苦笑了出来,声戚情悲,“她若不在,我要它有何用?”
少年没有再说话,他知道此时不论说什么,都是毫无意义的。
“那三日醉骨散不是三日才毒发么?她为什么不回来?”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至少,见最后一面也总是好的,她怎么能这么狠心。
“林姐姐所中之毒虽为奇险,却也并不是无法可解。我虽无法根解此毒性,但可抑制毒发时间。有一续命之法,或能拖长些十天半月的,只要找到家兄那一老友,其实,也可……”谢语霖说着,不禁顿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