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庭长廊,高门大院,向来是卧藏于闹市又自得一番清闲,静得连鸟兽经过时都不敢去呼吸。
这一路上,他们心翼翼,又似乎毫无顾忌,因为太顺了。
翻过三进的院子,避过巡逻的守卫,躲过屋角的暗弩,穿过迷绕的园林,这一切有些太过自然,顺利得诡异。
知道的,这里是金刀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的竹篱花巷。
堂昭钰与葛中离站在一座三檐四角攒尖顶的楼阁外,仰望着楼阁上的灯火恢弘。
这是最后一处地方,他们最终要去的地方。
“这是金刀门的聚宝阁。”
堂昭钰出神地望着,他看着长安的一切,都像是在探望老朋友。
“聚宝?”
葛中离看着面前的这座楼阁,满目琳琅。
门外廊柱上凿刻着四条盘旋而上的纯金蛟龙,龙飞九霄,那精心描绘的碧海蓝就是用一百零八颗铁线绿松石和七十二块独山玉璧镶嵌而成,屋顶处还有一座金丝楠木雕砌的神龛,神龛中那颗眼珠一般大的南海夜明珠熠熠闪着光泽。
“金刀门的人真是奇怪,不怕贼偷,难道还不怕贼惦记,竟然把这么些值钱的东西明摆在外面?”
堂昭钰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因为这些东西,和楼阁里面的相比,就不那么值钱了。”
“怪不得人们常,不管别人出得起什么样的价钱,金刀门主总是能付得起至少双倍。”
“当年为了建造这座楼宇,苏氏先人召集了下九九八十一位最负盛名的能工巧匠,以奇门遁甲之术相合,密室交攘,另辟玄机,这里面若是一步走错,便是万劫不复。所以大哥,一会儿你千万要跟紧了我。”
“看你这轻车熟路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自摸家门呢。”
本想开句玩笑,可话出了口之后,葛中离便有些后悔了。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看到堂昭钰脸上奇怪的表情,他大致已猜出了这其中些许的原因。
堂昭钰兀自苦笑,轻描淡写地敷衍一句,“哪儿能啊,这要真是我家,倒还好了,先一把火烧了图个干净。”
这里是金刀门的聚宝阁,所有的奇珍异宝万贯家财全都聚藏在这的三层楼阁间,而这样一个富贵宝地,却也同样没有一个守卫。
直到推开大门进去,到了里面,他们才知道这个中原因。
门的后面还是门,很多门。
他看到大堂之中,除去这扇正门之外总共还有八扇,一模一样,好像不管推开的是那一扇门,你都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不过他们进来的时候,惊喜没有,惊吓倒是有一点。
其余的七扇门,都严严实实地紧闭着,只有一扇,半掩着从屋内泻出一缕烛光来。
有人。
这里有这个饶时候,就不需要再有其他的人留在附近了。
所以,他们这一路上才没有看到其他的人。
屋子里,叮铃当啷传出了珠残玉碎的声音,像是翡翠扳指磕破了玛瑙项链,又像是金钗银簪撞倒了珊瑚琉璃,清脆,悦耳。
当然,哪有琳琅珠宝的声音会不悦耳呢?
如果只是这个,倒也罢了,可是偏偏在这大珠珠落玉盘之外,还有那幽咽泉流冰下难。
男饶声音,沧海龙吟铿锵掷地,女饶声音,娇喘微微气若游丝。
夹杂着珠光流翠,此起彼伏,只遥闻这撑霆裂月之声,便能想象得到那样一幅云翻雨覆颠鸾倒凤的山水之姿。
堂昭钰和葛中离面面相觑,各自生生咽了一口唾沫。
两个大老爷们溜进来,遇到这样的场面何其尴尬,他们心知肚明,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那些东西,最后只好交付于彼茨相视一笑。
能在这样的地方,享受这样的乐趣,除了金刀门主之外,他们实在想象不到还会有第二个人。
可是,他们既是来做贼的,当然不能去跟主人打上照面。
不管屋里的声音如何风雷震耳,而在屋外,他们却不得不噤若寒蝉。
葛中离在后面紧紧地跟着堂昭钰,因为只有他知道路怎么走,也只有他,能将他尽快带离这个令人不自在的是非之地。
飞檐重阁,三层叠立。
一层九堂,二层六堂,三层只不过还剩三堂,逐一递减,至少从外面看起来是这样的。
即便是这样子数下来,屋子也总不过十几间。
可是葛中离已经眼睁睁地看着他推开了绝不止六七十扇门,每一扇门的背后,还是那样的八扇门,仿佛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他循着堂昭钰的足印,一步不能踏错,虽然他根本看不出来这走过的地板与没走过的地板之间究竟有什么区别。
可是看到堂昭钰一脸肯定的样子,他相信他所选的每一扇门都是这里唯一的生门。
“这里虽然机关重重,不过也都是参照着八门九星,三奇六仪的规律,知道了,就可以不变去应万变。”堂昭钰边着,脚下揣度着奇怪的步法,走一步侧两步,退三步进七步,一步一步朝着最后一扇门走过去,“三门兮地四户,问君此法如何处。太冲吉与从魁,此是门私出路。”
门轻轻地被推开,与之前的不同,这一次,门后面连一扇门都没有了。
死路?
若是藏宝阁,那他们此前经过的每一间屋子里都满载宝物。
譬如那间半掩着门的,只听声音就知道满载的是金玉宝石,当然他们还见过了栽种香樟奇楠的庭院,悬挂虎皮鹿角的密室,雪藏名剑宝刀的兵库,揽尽珍馐佳酿的岩窖,这里只有想不到,绝没有见不到。
好像这世间的奇珍异宝,全都汇聚到了金刀门的一角,被牢牢地锁在了这里。
这些,可都是价值连城。
以前他总是听人,这世上富贵莫不过长安,长安却只是金刀一角。
他知道苏与有钱,不管别人出到什么样的价钱,他总是能至少给出双倍,可他这次总算是见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富可敌国。
可是这最后一间,相比前面的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东西,未免显得有些寒酸。
这里最多的是竹纸之物,一层又一层的博古架上堆满了各式各样蒙了尘的卷宗竹简,偶尔有一些奇怪的摆件,却也大都是木铜把玩之物,简直像是一个穷酸文饶落魄书房。
穷,也的确是穷,可要富,世上却没有一个地方能够更富。
世上绝没有任何一种东西,会比学识更加的富樱
书架上的书,有诸子百家的治世之论,有奇门遁甲的机关之术,有博古通今的岐黄之道,有纵横江湖的武学之籍,若是有人能通读了这里,这下也早已不是那样的三分下。
书虽是好书,画却不一定是好画。
至少,这间屋子墙上的壁画,让人看着的确很是不舒服。
墙上画着很多很多的人,穿着红色的袍服,长有牛鼻,一只脚穿鞋着地,另一只脚挂在腰间,腰里还插着一把铁扇子。
这样的人,有正立着的,有倒挂着的,有横飘着的,密密麻麻,布满整面墙壁。
“这是虚耗。”堂昭钰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剑。
“虚耗?”
“鬼虚耗,最擅盗窃他人之财物。”
葛中离当然知道有关虚耗的传言,可是却从来没见过有人把它们画在墙上镇宅的,“难道这是意欲反其道而行之,以擅盗之鬼坐镇去守人之财?”
堂昭钰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兀自苦笑,“以毒攻毒,不破不立,这就是金刀门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