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苍历245年,腊月,初七。
月隐星淡,天已放明。
一灯如豆,炉火不温。屋内几上一座小巧精致的香炉内的安神香已燃尽,唯有寥寥余烟尚未散去。
床榻上一名年轻男子悠悠醒转,坐起身盘膝运转功法,几个周天后天色已是大亮,屋外也渐渐响起人声。
年轻男子姓姜,单名一个云字。本是孤儿,被收养在太一门治下一处善堂中,六岁时在登仙大会上检验出有修仙资质,被收入太一门已有十八个年头。
只可惜资质虽有,却只了了。姜云如今只是练气五层修为,在外门中只算得中人之姿。
不过他依稀记得前世自己生活在一处名为地球的世界,莫名投胎至此处。时常在睡梦中获取一些零散的记忆碎片,并靠着些许宿慧在外门中脱颖而出,如今担任坊市产业执事弟子一职,地位仅在执事长老之下。
“嗒,嗒。”
敲门声突兀响起,年轻男子双眉微皱,沉声道:“何事?”
“回禀仙师,祁长老宣众位仙师前往中堂议事。”
凡人仆役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祁长老?
姜云心中微动,这祁长老不是昨日才回门中述职,怎么今天一大早就回来了。
思来想去,姜云忽然想到为了突破金丹已闭关多日的掌门,莫非是这件事有了结果?
想到此处,姜云立刻停了功法,面上一抹玉光若隐若现,起身披上一件青底玄色云纹道袍,道袍右胸上绣着古拙苍劲的“太一”二字。
出了精舍,旁边出来几名同样服饰的外门弟子。几人相互见礼后一同前往中堂,路上攀谈起此事,都猜测最大的可能便是掌门结丹一事有了定论。
若是丹成,太一门想必会更上一层楼。若是不成,门中尚有筑基紫府长老弟子数十,守成绰绰有余,倒也无甚大碍。
身为太一门弟子,几人自然都希望掌门结丹成功,好分润些身为金丹宗门修士的荣光。别的不说,起码在与其他宗门的修士说话时嗓门都能大上一分。
入了中堂,这里已是人头攒动,太一门在这坊市的几处产业值守弟子都已到了这里,等候主事长老祁凡到来。
少顷,一白首老者自后面走出,身着代表外门长老的赤袍,正是主事长老祁凡。
祁凡今年百岁有余,练气九层修为,离筑基仅有一步之遥。这一步之遥却是绝大多数人难以跨越的天堑,加之人老后失了锐气。所以祁凡绝了求道之心,自请外放为执事长老,负责掌管这南云坊的产业,以便提携照看家族后辈。
“见过祁长老。”众人纷纷见礼。
“人都到齐了,跟大家说个好消息。”
祁凡红光满面,笑呵呵地回礼,配上这雪鬓霜鬟倒显出几分仙风道骨。
“诸位,天佑我太一。掌门真人于昨日结丹成功,丹成上品!从今往后,我太一门便是金丹宗门了!”
众人闻言大喜,太一门创派至今已有三百余年,门中筑基紫府弟子数十,外门弟子数百,声势堪比金丹宗门。只可惜门中一直未曾出得金丹修士,名不副实,被附近地域的几家金丹宗门压了一头。
此次掌门真人晋级上品金丹,大道有望,太一门整体实力想必能更上一层楼,众人扬眉吐气之余,也是深感与有荣焉。
“太好了!太好了!这下我也是金丹宗门的修士了!云岚她家里人一定会回心转意,将雨荷嫁给我...”
姜云的身侧立着一人,喃喃自语着,两行热泪潸然而下,神情显得有几分魔怔。
姜云侧目而视,瞧见是这一位,只是暗暗摇头叹息。
说来这位岑铜也是个情种,爱慕之人乃是附近宗门的弟子,平日里偶有接触,一来二去有了感情,准备求亲时那名叫云岚的女子却被一家金丹宗门的筑基门人看上了,云岚所属宗门自然而然选择了势大的一方。
师命难违,云岚就此嫁做人妇。岑铜大受打击,大病一场后心境大损,修为寸步难进。
门中将其视为筑基种子的长老想尽办法却也无法让他恢复,失望之余将他打发到此处,希望能以红尘磨炼道心。
瞧见他这般模样,姜云本想说些什么,但又记起最初听闻此事后自己心有所感,吟了几句梦中所得之诗。传入岑铜耳中后他便缠着自己追问此类诗句,以慰藉相思之苦,弄得姜云是头痛不已。
念及此事,姜云生怕他缠着自己求什么诗句,转过头去,一言不发。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岑铜又神情恍惚地低吟道,浑身上下透出几分忧郁小王子的气质。
类似此类的词语是姜云自梦中所得,荒诞无稽之余却又显得十分精辟,让人使用起来得心应手。这些年头里就有好些从他这里流传出去,在门中通行的新词新语。
众人又喜气洋洋地议论一番,祁凡捋捋长须,道:“我太一门如今也称得上名门大派,尔等身为太一弟子,自当慎独自律,戒骄戒躁,不可仗势欺人。否则若有被我发现,定不轻饶!”
“弟子知晓了。”
众弟子应道,四散退下。
“姜云,你且留下。”
祁长老却是忽然开口道。
待众人走后,祁长老领着姜云进了内室,显然是有事要交待。
一进内室,两人相对坐下,祁长老递过来一张单子,“此次掌门真人结成上品金丹,门中将于七日后举行金丹大典,所需物资耗费巨大,一应所需灵石皆从帐上支取。”
姜云接过来一看,不由得暗暗心惊。单上各类事物数目巨大,单是招待用的灵果灵酒一项就得耗费数千灵石之巨,看来门中此次大典是下了重本的。
不过想来也是应有之理,如今太一门正是大振声威之际,可不是节约的时候,否则让人看轻了反倒不好。
姜云对着单子心下略略一算,开口道:“祁长老,您昨日将库中灵石大部分送回门中,剩的这点怕是不够。”
“无妨。”
祁长老摆摆手,取出一枚玉印。“老朽从门中又支取了些灵石,这执事印你拿去,有甚花费自行决断即可。”
姜云瞧见这印却是一怔,这祁长老一向将财政大权抓得死死的,平日里支出批条都得一拖再拖,怎得此次如此大方,不仅将这采购肥差交给自己,甚至连印章都拿了出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见姜云不接,祁长老咳了一声,道:“此次大典,各外事执事长老、执事弟子皆要回门中叙职论功。老朽想请你将此次机会让给祁修,你若愿意,老朽有厚礼奉上,如若不愿那便算了。”
原是如此,姜云心下明了,这祁修是祁长老的家族后辈,如今是这南云坊的见习执事弟子。趁着此次门中大赏论功的机会,说不定能将这见习的帽子摘一摘,如此一来少说也得省个三五年功夫。
而他如今年纪轻轻当了执事弟子,就已遭人嫉恨,短时间内再上一层也是难上加难,不若将此次机会让出去,让祁长老记他个人情也好。
打定主意,姜云行礼道:“长老言重了,祁师兄久未回门,想必家中亲人思念已久,弟子代其值守也无妨。些许小事,不足挂齿。”
说罢姜云接过印章,行礼告退,也不提报酬之事。
祁长老人老成精,自然知晓姜云不提是为了让他欠下这个人情。
不过这姜云才干出众,前途光明,能结下善缘也是一桩好事。于是端坐不动,目送姜云远去,抚须赞道:“如此年轻却又知进退,明得失,日后怕是少不得一个外门长老之位,甚至庶务掌门也未必不可。”
瞧见姜云如日初生般的年轻气象,正如当年的自己,又念及自身大限将至,祁长老低叹一声:“不得长生,终是虚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