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筱对大理寺法医院的事上手很快,众人之中她只选出五人,四男一女,三个年龄较大都是资深的仵作,经验丰富,有一个体型微胖的叫钱千,一个身材消瘦的叫马起源,一个白发白须的叫田胜光,年轻人除了吴桐还有一个男子,年龄不大长得十分结实敦厚,很不起眼,但这人心细如法,在面试中脱颖而出,叫余天。
阅筱作为法医院的领事刚刚开始还是有些忐忑,毕竟自己看上去很是年轻又是女子怕不能服众,但出乎意料的便是这几人对她很是恭敬,想象中的刁难为难一个也没有,观察了几天她终于明白,吴桐本就有求于她又急于表现为人单纯所以工作积极。钱千为人温和,长得也和善,说话要比别人慢一点,想和他吵架几乎不可能。马起源性子稍微急一些,不苟言笑,不善言语对工作极为认真。田胜光好酒,每天都带着酒壶,不过除了这一嗜好便是喜欢研究尸体而余天呢,为人忠厚老实,验尸时心无旁骛,重活累活他都二话不说第一个做,这些人都不是脑子里有杂念的人,虽说脾气是有些古怪,但心里却很舒服,都是很得力的助手。
阅筱在验尸房中来回看着,他们四人验尸手法都相当娴熟,更可贵的便是动作麻利没有废话,验尸的结果也相当准确,阅筱相当满意。
法医院的工作相当辛苦,十个人工作六个人完成,几个人在验尸房都忙得不可开交,这几日都是腰酸背痛。
阅筱验完最后一具尸体,伸了个懒腰对大家道:“等下换好衣服请大家吃饭。”
吴桐开心的说了个好,其余四人都有些拘谨:“这个…………领事不太好吧,我们都是下属。“
“既然我是领事,那就这样,换好衣服前面醉仙居见。”阅筱不容分说带着吴桐先离开了。
阅筱定了醉仙居最好的包厢,为了太过于尴尬,与吴桐都是男装出行,四个人都磨磨蹭蹭的进来了。
“坐吧,现在不是任职的时间,下班需要好好放松一下,我点了这里最好的酒和菜,大家不要嫌弃才好。”阅筱站起来招呼。
田光胜一听马上坐了下来:“好,好!有好酒。”
吴桐看着他们嚷道:“坐啊!还会吃了你们?”
几个人坐下,阅筱端着茶杯道:“咱们共事了七天还没有好好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呢,叫阅筱,一个普通的仵作,其实本来我们法医院有十个名额,但是我选来选去只觉得各位才能胜任,虽然有很多人觉得仵作是个又脏又累的职业还有些晦气,但我不这样想,我一直都觉得法医也好仵作也好都是死者最后的希望,有冤屈有真相也只能由我们去发现,所以我不能随随便便挑几个来做这份工作,也希望你们不要怪我没有多招些人加重咧各位的负担。”
“嗯,言之有理。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好仵作,若是判出冤假错案,那便是良心不安的事。”马起源点头赞同。
田光胜自顾自的端起酒杯:“人生在世并无贵贱,很多事是需要有人去做的。”
阅筱心里很开心端起茶杯道:“从今日起,我希望我们法医院能像一家人一样相处,有高兴事可以分享有难处也一同渡过,这杯茶我先干了。”
“不够意思,喝茶算什么一家人。”田光胜先起哄。
“喝就喝呗。”阅筱端着杯子一饮而尽,那火辣辣的酒滑过喉咙把她呛住了。
田光胜喊了声:“好。”也一饮而尽,大家也没有那么拘束都吃了起来,吴桐是最闹腾的,闹了几杯酒大家聊了会天,阅筱两杯酒下肚就有些晕晕乎乎,酒足饭饱,大家都熟悉起来。
阅筱站起来与吴桐勾肩搭背走出门:“兄弟,往后咱们要彼此照应知道嘛。”
“那是自然。”吴桐也喝得半醉,她醉眼朦胧看见不远处走来一位男子,穿着红色的袍子,长发披散飘逸而至,走近才发现这男人长相极美,眉眼妩媚,唇红齿白,阅筱辨认着:“花”
花落梦忙捂住她的醉:“你醉了,我送你上马车。”
吴桐一见忙推了他一把:“你是谁啊你们认识吗?”
花落梦看了她一眼,就一眼便把她看呆了,那随便的一瞥都自带光华,花落梦打量着她,这丫头片子长大了,上次看见她她还刚刚走路呢。
“我自然认识她。”花落梦道。
阅筱傻笑起来:“我告诉你,他就是…………”
花落梦翻了个白眼把阅筱嘴巴捂住,连拖带拉塞进马车里,百墨伸出手把她接了进去,花落梦擦了擦汗:“喝不了酒还偏喝,只有你受得了这副德性。”
百墨看见阅筱一脸傻笑的看着花落梦,忽然她在花落梦肩膀上推了一把:“怎么样?”
“别动手动脚的,什么怎么样?”花落梦装傻。
“你娘子啊。”阅筱捂着嘴笑道:“还不错吧,年轻漂亮还伶俐,我告诉你,你这一辈子有个老婆就不容易了,不要挑三拣四……”
花落梦掀开车帘:“我下去,你送她回去。”
百墨微笑着看着半醉的阅筱:“官做得怎样?”
“极好。很适合我。”阅筱满意的点点头。
“有什么需要的吗?我可以做为新官上任的贺礼送给你。”百墨侧着身子看着他,他穿着金色翔龙帝袍,整个人看上去华贵无比。
“我的确需要一样东西,但是不好弄。”阅筱呵呵一笑:“你确定你送我?”
“何物?”
“一副完整的骨架,从头到脚趾全都要。”阅筱比划着。
百墨无可奈何的一笑:“寻常女子不是要金银珠宝就是绫罗绸缎,你问我要骨头。”
阅筱昏昏欲睡:“小满,你不是说我要什么便给什么吗?”
百墨心一抖,他扶住阅筱的肩膀摇摇她:“看着我是谁?”
阅筱抬起眼帘眨巴着看着百墨:“小满,你为什么不救我?那天我多想是你来救我,把我带走,可是我等啊等啊,一直没有等到你。”
百墨看着阅筱,她的眼眶有些红:“第一刀的时候我很害怕,我就想你说过你不许我离开你,那你一定会马上来救我。第二刀的时候我想到了杀狼时候的你,你还会向上次一样保护我,第三刀的时候,我觉得我的血要流光了,我就想,我怎么样也要活着等你过来,可是………”阅筱的眼泪一滴滴的掉了下来:“你终究没有来。”
“筱儿,你不是不记得他了吗?”百墨看着她。
“是,我是不记得,可是我的心总是提醒我。”阅筱捂住心脏:“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难过,为什么要难过,可是就是止不住,怎么办?”
百墨替她擦掉眼泪:“既然不记得就没有必要伤心,会好的,就像你身上的伤一样。”
“可是会留疤啊。”
“那又如何,留下的疤只会偶尔提醒你有过一段往事,但是还会痛吗?不会了。”百墨认真的说:“既然是上天的安排那便是缘已尽,你如此洒脱的一个人为何会想不通?”
“就是遗憾,遗憾没有好好说再见”阅筱红着眼睛说。
“那既然没有说就不必说了,擦肩而过的人不需要那么在意。”百墨看着她伤心的模样心里有一丝刺痛,缓缓道:“他要娶新罗公主了。”
阅筱一惊抬起头,眼里是一丝讶异:“你送什么?”
“他要娶新罗公主。御赐的婚。”
阅筱忽然嘲讽一笑:“又是御赐的婚。”
她的心颤抖着,不由自主,明明没有那么伤心却发抖成伤心的样子,接着头忽然痛了起来,往日与迟未寒的种种潮水一般的涌入脑中:成婚时的十里红妆,成婚后她睡地板,挂花树下,沉如雁父亲的那一巴掌,还有街道上的一眼万年,梅花庄园,鱼水之欢彻骨之爱,一切一切都回到了脑中……
她脸色变得苍白,呼吸也有些急促,百墨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冰凉无比:“筱儿……”
“没事,就是心很痛。”她笑了一笑:“也不知道为什么。”
百墨看着她,不是他狠心,该断的不断只会让人的伤更深,好了伤疤自然便会忘了疼。
马车停在别院,阅筱跳下了车,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天上月色。
月光如水。
百墨走下来:“若是有事进宫找我。”
阅筱看着他,如月神般清朗,她摇摇头:“放心,我有事自然会找你。”
百墨看着她:“若是有一天两国开战,你会如何?”
阅筱轻笑:“我会如何?我能如何?历史面前人的力量如同螳臂当车,我什么也不会做的,什么也做不了。”
百墨觉得就在一瞬间她忽然有些变化:“你记起什么了吗?”
阅筱摇摇头:“没有,也不想记起,往事已逝去,再去捡没有意义,我累了。”
说完,阅筱走了进去。
她记起来了,所有的一切,包括所有的人。
她记起牢狱中紫衣的奋不顾身也记起自己悬崖边的纵身一跃。
一切都恍如隔世。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再回想,一切都有些模糊。
他要娶新罗公主……为什么……她记忆中的迟未寒不会背叛自己的心,花前月下沙漠泉边他都许过誓言。
御赐。
她笑了起来,那便是这个了,她不也是御赐吗?他不也接受了吗?不也缠绵悱恻了吗?不也看上去深爱了吗?
她走近房间,绿袖还未睡见她回来忙起身打水,阅筱忽然问:“绿袖,碧玉可有来信?”
绿袖摇摇头:“还未,我的信也还未寄出,等着姑娘过目呢。”
“不必了,以后都不必去信了。”阅筱脱下袍子,解下发簪,一头墨发倾泻而下。
“最近南都查来往信件查得很严,估计写了也会扣下,以后再说吧。”阅筱随口找了借口。
绿袖点点头:“那便缓缓再说。也不知道皇后的那个孩子在这好不好,这都三个月了,羿都那也该派人过来看看了,这孩子真可怜。”
阅筱泡进水里:“他是质子,想必也不会为难,只是这么小就送过来,睁开眼睛便是异乡,以后人回去了心不一定回得去。”
“皇后一定也在伤心,在羿都,孩子三个月就是大满月,比一个月更热闹,可怜这孩子冷冷清清,听说羿都想要派个使者驻留南都可是无人敢来。”绿袖替她放进去玫瑰花。
“这是他的责任,他没有办法选择,就像我们也没有办法选择父母一样。”她把玫瑰花瓣放进手心:“他是皇后的孩子,注定要承受更多。”
她想到了迟未寒,能埋怨吗?他有错吗?没有,他不过是个大爱的人。
他奉旨娶新罗公主,没有什么奇怪,毕竟羿都现在国力衰败百废待兴,新罗不是有钱吗?联了姻自然便是要鼎力相助的。
这不也是大爱吗?
她把脸放进水中,也好,早点清醒,自己也不过是枚弃子而已。
迟未寒看着桌上的喜服一言不发,房间里气压很低。
青墨看了一眼兮凤,兮凤把衣袍拍拍轻咳了一声:“那个,我先出去。”
全海公公站在一旁道:“奴家知道迟大人不愿意,可是这不也是没有办法吗?现在这情况若皇上有办法断然不会出此下策,新罗王也已经来了,他说不管明天你愿意不愿意,花轿会准时到迟府。迟大人,想想远在南都的小皇子,想想羿都的百姓,您就同意了吧。”
说着跪了下来:“奴家替皇上谢谢你了,替羿都百姓谢谢你了。”
青墨站在一旁心里也很是不忍:“偌大的羿都为何非要我们大人呢?”
“这不是新罗公主喜欢吗?她说了若是迟大人不愿意明日便回新罗,再也不与我们往来。”全海看着迟未寒擦了擦汗。
“我要见皇上。”迟未寒道。
全海一听心下松了一口气,他来送喜服本就是挨打的差事再加上还要劝迟未寒那便更是为难,他若自己去见皇上倒也省了不少力气和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