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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事过境迁这么多年,老婆婆说到这里的时候,还是很焦急,枯瘦如柴的手紧紧握着南星的手,就如同当日慌张急躁地抓着翠儿的手一样,一脸忧虑,开始不停地咳嗽,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一样。
“婆婆,你别急,慢一点,别急!”
南星从小杌子上站起来,任由一只手紧紧被老婆婆握着,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拍拍老婆婆的背,以缓解她那咳嗽的难受劲。
“咳……咳……咳……”
过了半晌,老婆婆吐出了一口血,咳嗽也终于缓了过来,她背靠在迎枕上,双瞳睁大,脸色因为咳嗽憋得通红,急促地吸着气。
南星见此,连忙示意旁边的顾千里倒了一杯水过来,轻轻送到了老婆婆的嘴边,说道:
“婆婆,喝点水!”
老婆婆无力抬起身子,就着南星的手,把一杯水喝光了,又急促地深吸了几口气,才慢慢平复下来,张嘴又想继续说。
“翠儿……”
老婆婆刚说了两个字,南星连忙打断她,担忧地劝道:
“婆婆,你休息一下吧,别说了,以后再告诉我好不好?”
老婆婆摇摇头,用低沉沙哑的嗓子,慢慢说道:
“姑娘,我今天想说,我怕……我怕我再不说,就永远也没有机会说了!”
南星闻言,只好又坐回小杌子,拉着老婆婆的手,认真的听着,只是那神情有些凝重。
身后的顾千里打从老婆婆一开口,就想离开了,可奈何南星一直坐在那里,他只好也找了张圆凳坐在旁边,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一老一少回忆往事。
老婆婆缓缓心神,沙哑的声音又开始不紧不慢地讲起来。
翠儿是个特别衷心的丫鬟,眼中只有杜芫一人,她见不得自家小姐受一点委屈,在她的心里,只要杜芫好,什么都好,所以当自家小姐心中有人的时候,她也希望自家小姐能心想事成。
“小姐,我们去前厅找老爷,老爷最是疼爱你,要知道你心上有人了,老爷肯定会成全你的!”
翠儿拉着杜芫的手,着急忙慌地就往前厅走去。
“可是……可是,翠儿,我连那个人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我哪里知道他是谁?”
杜芫两朵羞运浮上脸颊,宛若杏花红,有些难为情地开口。
“那副画上不是有名字吗?你不是说叫什么“北梅山人”吗?”
翠儿记性好,她记得当时那副画上题写了名字,杜芫还在她面前念了几次,就是这个“北梅山人”。
“可是……那只是个‘号’而已,自己给自己取的,别人不一定知道呢!”
杜芫小声嗫嚅着,对此并不像翠儿想得那样简单。
“只要有名号就好,管它是‘名’还是什么‘号’,老爷想找还怕找不到吗?”
翠儿很是乐观,她觉得只要杜芫能够大胆地开口,这事儿就能成。
疾走说话间,两人就来都了前厅,不敢直接上前,只好躲在“仙鹤报春”的屏风后面,悄悄地偷看前来求亲的男子。
这一看,杜芫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前,眼前那位坐在太师椅上,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月白长衫,谦逊而又不自卑,和杜老爷娓娓而谈的男子,不就是那天在宝龙寺遇到的男子嘛!
“小姐,小姐,是那个人,是那个人耶!”
翠儿激动地拉着杜芫的袖子,欣喜地在杜芫的耳朵旁叫着。
杜芫的脸更红了,刚才的难过哀怨全都一扫而光,心里只剩下满满的喜悦。
这是怎么回事?是老天爷听到自己的心声了吗?不,不,不,应该是杏花仙子听到了自己的祈求,所以就搭了一条线,让自己心想事成,说不定呀,那天在杏花林里偶遇,都是杏花仙子安排的呢!
杜芫越想越开心,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旁边的翠儿看见了,开心地打趣道:
“小姐,是你心中所想的人来求亲,就看他能不能过老爷那一关了?不过,即使过不了,小姐非他不嫁,那老爷肯定也拗不过小姐吧?”
杜芫被打趣地面红耳赤,羞怯地低下头,伸手在翠儿的腰上拧了拧,不好意思地说道:
“你这个坏嘴的丫头,我也应该早给你相看相看,把你嫁出去,看你还乱不乱说?”
翠儿又疼有痒,忙求饶:
“别,别,别,小姐,我可是你最贴心的翠儿呀,你怎么舍得我,你是不是……嗯?”
“你还乱说,还乱说……”
“砰……”
东西坠落的声音,吓得杜芫和翠儿连忙捂住嘴巴,呆呆地站着,一动也不敢动。
厅里,那公子正和杜员外说话呢,听到这个声音,两人也俱是吓了一跳,那公子还指了指屏风,问道:
“杜老爷,这是……”
杜员外斜睨了一眼屏风,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自家那宝贝女儿在后面,气定神安地端起茶杯,品了一口香茶,才缓缓开口,说道:
“公子勿惊慌,应该是下人们笨手笨脚,没有放好东西,不小心掉了!”
那公子点点头,又继续和杜老爷谈起了别的话题。
杜芫见没人发现,长松了一口气,拉着翠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心中只盼望着爹爹能把这门亲事应承下来。
午间,杜员外让人传话给杜芫,说中午全家一起在前厅用饭。翠儿笑着说“知道了”,而杜芫则害羞地低下了头。
“阿芫,你对你的终身大事可有什么要求?”
饭桌上,杜员外喝了一杯酒,问杜芫。
这是父亲第一次问自己儿女之事,饶是是自己最亲的人,杜芫也害羞的红了脸。
“爹爹……”
杜员外见自家女儿那娇滴滴,害羞的样子,心中十分苍凉,没有“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喜悦,更多的是担忧。
“阿芫,你知道我和你阿娘年纪都很大了,身体也不算好,不知道能陪你多久。你从小娇身惯养着长大,一点儿苦都没有吃过,一丁点儿委屈也没有受过,我和你阿娘又怎么舍得把你嫁到别人家去吃媳妇的苦呢!”
杜员外说这话的时候,眼眶微红,眼神慈爱的看着杜芫,心中十分不落忍,这个自己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呀,要怎么样才能让她一世无忧呢!
杜芫懂得父母对自己的爱护,也明白杜员外担忧自己的心,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就落了下来,哽咽着说:
“爹爹……你别说了,女儿什么都听你的!”
杜员外端起酒杯,又喝了一杯酒,把情绪慢慢地控制下来。
“阿芫,我和你娘打算给你招一门上门女婿来咱家。”
杜芫其实一直都知道父母的这个想法,但这还是第一次被杜员外真真切切地说出来。
“上门女婿”,一听就不好听,但凡家里能过得去的,有谁愿意娶给别人当上门女婿呢?今天那人,好像翠儿说“愿意上门”,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有人愿意吗?”
“嗯,我和你阿娘给你物色了很久,也没有合适的。不过今天来了一个小伙子,我看人还不错。”
杜芫一听杜员外提及今天来的那个人,心就拎了起来,后面听到自家爹爹说“人还不错”,悬着的心就落了地,悄悄地长吁了一口气。
“小伙子叫秦艽,今年才刚刚二十岁,也是个可怜人哟!”
原来那“北梅山人”的真名叫秦艽,杜芫在心里默默念道。
大概是心中大石落地,心情高兴,杜员外喝起酒来就有些放肆,一杯接一杯,不停地喝,而喝完了,那话匣子也就打开了,嘴里开始不停地说。
“这秦艽呀,家里祖上也算读书人,不过早已经落魄了,到他父亲这一辈儿,只能在乡下的私塾教书谋生,生活呀,可是贫寒的很,不过好在也算一家人都在,还算全须全尾。”
“那现在呢?”
旁边的杜夫人一听杜员外说秦艽的身世,见如此贫寒,眉头就皱在了一起,太过贫寒而愿意上门,可那穷父母不可能不要呀,以后还得让自己闺女受累伺候着,她可不愿意。
“现在呀,只剩这秦艽一人了。他的父亲在他十岁那年,因为痨症不治,故去了,而他的母亲呢,也因为长期劳累,落下宿疾不治,也故去了,独留下这秦艽一人了!”
一闻这话,杜夫人心中的那点疑虑消除了,无父无母,家境还贫寒,又才堪堪二十岁,是个不错的对象。再说能来自己家做女婿,那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量他也不敢拒绝。
“这家庭条件倒还合乎我们的要求,那这人的人品怎么样?”
杜夫人追问道,人品好也是很关键的,毕竟自家女儿从小娇养,可也要性格温顺,举止文雅之人才行,太过于粗鲁不堪,那可也不行。
杜员外一听杜夫人问这话,心中好像想起什么,更是满意地端起酒杯,连饮了两杯,才笑着说道:
“人品呀,凭老夫多年的经验来看呀,这小伙子的人品很是不错!”
杜员外这话一出,杜夫人和杜芫都抬起头来,望着杜员外,尤其是杜芫,更是两眼放光,眸光如星子闪烁,一脸讨好的望着杜员外。
“你看看,你看看你们两个?”
“爹爹……”
杜芫娇叫一声,害羞地低下了头,而杜夫人则没好气地说道:
“让你说你就快说,吞吞吐吐卖什么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