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伫立着的随从们此时已经成了一个个雪人,他们早都已经死去多时了。
可是香蕈和李淑瑜都已忽略了这诡秘的气氛,她们不想注意,也不能注意。一个人在死之前如果能看见自己倾尽一生去恨的人死在自己的面前,这对他来说的确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她们现在就在紧紧地盯着对方,等着对方倒下。
香蕈感觉身体的精元都要被那把匕首吸尽了,可是她还是不肯倒下,她不甘心,这一切,本来就是不该发生的,至少,她从没想过这一切会发生。
恍然间,她们感觉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她们隐约感觉到到那股寒气是从地面散发出的,就像是来自地狱的召唤。李淑瑜的嘴唇发白,她的血在大量的流失,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若不是靠那把匕首的邪气支撑着,她早就死了。香蕈看着李淑瑜的身体开始摇晃,眼神中流出一丝痛快,她慢慢地看着李淑瑜不甘而又无力地挣扎了几下,想要出言讥讽却苦于无力开口。李淑瑜勉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下,忽然发现自己的脚结了冰,接着,是小腿,再接着,那层薄冰蔓延到她的大腿……然而,香蕈却还是好好的。“毕竟她是妖精,可恶,到底是谁在捣鬼……”李淑瑜恨恨地想着,她不得不开始害怕了。
时间一点一点地消逝,李淑瑜苍白的脸上爬上了几点寒霜,她的身体微微向后仰,却又无法完全向后倒去,只因她逐渐变成了一座冰雕。隔着一层薄冰,依稀看得见她那副不甘的神情。香蕈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忽然间生出一股厌恶,不经意的伸出手去推开了她,而那只插进她胸腔的手也自然而然的拔了出来。这一切似乎很平常,,连香蕈自己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她或许忘记了,前一刻,她还是在一动不动的等死。
香蕈踉跄着走开了几步,当她回过身时,她发现那些吵吵闹闹的随从都成了一座座冰雕——和李淑瑜一样的冰雕。没有犹豫,那些污秽的残肢和诡异的雕塑被香蕈狠狠地拍打成齑粉然后被雪花一点一点掩埋住……
不知过了多久,雪停了。皎皎明月已然升空,天地之间白茫茫的一片,干净极了。
香蕈站在悬崖边上呆呆的看着悬崖下面的皑皑白雪,自语道:“现在什么都没了,都结束了……”蓦地,她转过身走了几步,从厚厚的雪中挖出了一个白色的瓷罐,抱着那瓷罐慢慢地抚摸了一遍又一遍,眼泪簌簌而下:“楚孝阳,从你当年死在这里,我就寸步不离地守在你的坟前。你知道吗?我原本以为她不会来的,我以为我是最爱你的,可是今天,她终于带着儿子来看你了,你高兴吗?你一定很高兴吧!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放不下你。可是你只看到她对你的执着,却没有看见我对你的真心,只凭一句‘人妖殊途’,你终究是负了我!现如今你们一家齐聚地府了,你满意了吧!可我仍旧是孤身一人啊……”言罢甩手将那瓷罐丢入悬崖之下,仰天哀呼一声,浑身上下蓦地燃起一团团蓝色妖火,“若有来生,我定然不要与凡人有任何瓜葛……”香蕈慢慢地闭上眼睛,眼泪被风无情的揉碎在脸上。
“妖火自焚定然灰飞烟灭,怎么还会有来生?”随着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一片清凉扑面,妖火随即熄灭。
香蕈心下一凛,蓦地睁开眼来,但见晴朗的月空下,一个身材纤长的少女聘聘婷婷地站在一尘不染的雪地上,一身绯红的绸缎将如雪的肌肤映衬得更加白皙;那一头如月华般清濯明净的银发披散开来,没有一点珠翠的装饰,反而更加华丽;牛奶般的月光流泻在她身上,好像为她披上了一层朦胧的薄纱。若不是那双鲜红如血的眸子透着妖气,真要以为她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即便如此,她看起来还是那样的纯净。
香蕈见妖火被一阵奇异的灵寒之气扑灭不禁心感诧异,转身之间蓦地想起悬崖下面那些诡异的冰雕,心中暗想:“难道那寒气的源头竟是她……这样怪异阴寒的气息,难怪连妖火也熄灭了。”
那少女见香蕈转过身来,双眼上下将她打量一番,说道:“不过是一个男人,你何苦放弃百年的道行,为了他灰飞烟灭呢?”
香蕈满腹狐疑地看着眼前陌生的少女,冷声道:“什么来生,什么道行……没有也罢!不过,这又与你有什么关系?你是谁,怎么会知道我的事?”那少女淡淡道:“我是谁说出来你也不知道,你的事情我原本也不想了解,你的今生来世更是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她慵懒地向着香蕈慢慢走近,继续道:“是你先打扰了我,却又来问我这么一堆问题。”
香蕈的眼光闪过一丝错愕,有些怀疑地道:“是你用法术将那些人冰封了?”
那少女微微一笑:“你的脑筋倒是灵活。我本来在雪地里面睡得好好的,是你们在上面一阵厮杀,将我的清净全都搅了。我救了你,你却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人家都说‘其人将死,其言也善。’可是你的话怎么一点都不中听啊?”
香蕈冷哼一声道:“这么说来不过是你多管闲事,我又没有求你搭救,不过是你自己把自己牵扯进来罢了。趁我现在还没有失去耐心赶快离开吧!我的死活与你无关。”那少女不依不饶地道:“在此之前与我无关,但是现在就有很大关系了。你欠了我这么大的一份情,怎么能什么也不还就离开呢?”香蕈闻言心下更加烦闷,只是不知这少女什么来历,便没有轻易出手,只厉声道:“你再不滚我就要动手了!”那少女也不生气,依旧是语气平和地道:“你早该动手了,想死的人怎么会因为不知对方的底细而不敢轻易出手呢?我看你对这世间还是有所眷恋的,难道不是吗?”未等香蕈回答,那少女的眼光蓦地充满魅惑的看着香蕈的双眼,缓缓道:“我有办法让你再见楚孝阳一面……”
香蕈被她看出了心思,本来想要立即出手,这时听见“楚孝阳”三个字,本来凌厉的目光登时黯淡了下去,呼吸一滞,不禁自问道:“我怎么还能再见他?还能再见他么?”
“当然能再见到他,”那少女伸出一只手,手心向着悬崖下面,五指勾成爪状,霎时间一股强大的吸力使得无数积雪卷起,待风清雪散,她手中已拿着一个瓷罐。那白色的瓷罐正是香蕈之前丢到悬崖下面去的。
香蕈将瓷罐一把夺过,仔细地看了看,不禁鄙夷地叹道:“从这么高的地方丢下去竟然没有摔破,你这一手可是早有准备啊。”话音未落,一手搂住瓷罐,一手向那少女颈间探去,没想到那少女也不还手,竟轻易地被她掐住了脖子。
香蕈一招之间得手立即指尖使力,长长的指甲瞬间没入那少女的皮肉,嘶声道:“你想利用我做什么?竟如此费尽心思!”那少女仿佛不觉疼痛,竟笑道:“‘费尽心思’虽然谈不上,不过也差不太多。我确实是想要利用你……准确的来说,是想和你做一笔交易。”
香蕈面色稍缓,道:“你承认的倒是爽快,不过我对交易什么的没兴趣!”“哦?”那少女细眉一挑,“果真是这样么?可我说道那个姓楚的,你的神色怎么都慌了呢?”不等香蕈发作,那少女又正色道:“我们的交易其实很简单,我来帮你消除遗憾,让你再见他一面。但是在此之前,我要你做一件事。”
香蕈本来使力的手慢慢地从少女的颈间滑落,她有些迷茫地看着那少女,问道:“什么事?”
那少女后退一步,道:“我要你把我体内的符咒吸出来。你应该能够看得到,那张该死的符咒……”
香蕈闻言双眼愣怔着盯着那少女看了看,只见一张冰蓝色的符咒镶嵌在那少女腹部的肌肤里,待看清那符咒上面的纹样,不禁惊道:“那是……”“你认识这符咒?”少女打断她的话,抬起头望了望夜空中那面玉镜,轻叹道:“你看,今天可是满月啊,若是错过了那就可惜了……”
香蕈微一迟疑,亦道:“修炼那样阴寒的法术有这么多的太阴之气却不能够吸食,果真是可惜了。那符咒我自然是认识的,本身中了符咒便不能再吸取灵气,却不能找他人帮忙吸出,只因旁人吸出这符咒犹如自毁。怪不得你要找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惹到万狼谷的,竟然被种下了那样阴狠的符咒……”那少女打断她的话道:“这不关你的事。不过你的见识倒广,我果然没有选错,看来你是愿意的。”香蕈面色有些异样地苦笑道:“如你所说,既已决心赴死,又有何所畏惧?”少女道:“那便开始吧。”
月影西移,树影婆娑,烬云山上下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那位身着红绸的少女坐在悬崖边上,两条修长的腿垂在半空中,赤裸的玉足来回划着不一样的弧线,仿佛那下面不是深渊,而是一汪碧绿的湖水。她抬头望着饱满的皎月,眼神中划过一丝贪婪。她那双血红的眼眸在静谧的夜晚中变得更加明显,半张着的嘴,慢慢的呼吸着,一道道寒光从四面八方汇集起来,随着她的呼吸渗透到她的肌体……
“满月,怎么能浪费?”寒光散去,她的身后多出九条与头发颜色相同的毛茸茸的尾巴,一抹几乎捕捉不到的伤感从她自嘲的笑容中淡去,“不过这所谓的交易,还真是有些卑微呢,竟然要去威胁一个寻死的家伙,奇怪的东西,临死之前说什么对不起,真是莫名其妙……城焕,还真是‘谢谢’你那张符咒了……”
此时想起狼王那副盛气凌人的嘴脸,九尾狐不禁愠道:“可恶!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这一切都不会白白上演的。”说罢飞身跳下悬崖,轻飘飘地向着深渊落去。
一抹靓丽的红色在半空倏地滑过,渐渐消失在了那条通往凡间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