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变成了瑾儿的样子，自然而然就有了很多接触父王的机会。虽然只是在父王身边偶尔办上一些琐事，但这就已经足够了。

陪伴父王的这些日子，不难发现，父王每到正午时分就会露出苍老之象。很显然是元气没能够完全恢复，以至于容貌也不能够维持。

虽然这是在妖界，但维持人形，是修炼的基本，因为人身是最适合修道的。

记得我一百岁的时候，才刚刚修得人形，母亲告诉我，人之肉身，暗合天地万物孕育之道。因此种种异修，皆以修得人身为本，方能以最快速度汲取天地灵气，夺先天造化。

有好几次，我看到父王那么憔悴的样子都忍不住想要开口坦言我是清秋。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冲动，我也不过是想问问他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吃些丹药滋补元气。尽管这些话以瑾儿的身份也同样可以问，但是我总觉得，就算问了，他的回答也像是别人转达给我的。

我或许只是想父王慈爱地看着我，听他跟我说“父王很快就会没事”。我觉得这样至少会让我感到安心。

“瑾儿，你是怎么了，最近总是魂不守舍的。”我回过神来，看到紫陌从亭子后面跑过来。

紫陌也是服侍狐王的小狐之一，平日里总是与瑾儿在一起。

“哦，没什么，刚刚大王让我去拿丹药，我就想起了前些日子，大王叫我拿丹药给公主，也不知她吃了没有？”我随便说了几句话来搪塞她，哪知紫陌听到“公主”二字，立即面色一变，伸出食指竖在唇间，紧张兮兮地道：“嘘！仔细这话让大王听见，可不得了……”我微微一怔，连忙问道：“为什么不能说？大王不是一向很疼爱公主吗？”

紫陌将我拉开一边，小声地道：“你不是知道公主在烬云山做出的事情吗？怎么脑袋还是这么不灵光！她的那种行径，与叛徒又有什么差别？我看大王这样对她已经算是仁慈了。”又道：“我知道公主平日对你不错，可是这事才刚刚平息下来，大王为了这件事烦心了好一阵子，你最好别在大王面前说起了，免得平白无故招来祸患……”

我怔怔地点点头，推说自己还有事情忘了办，慌忙走开了。

真是想不到，短短数日不见，我竟已沦为了青丘的叛徒，连一个小小的侍从提起我都如此的轻蔑！

我一口气跑回瑾儿的房间，把房门用结界封住，抑制住双手的颤抖，倒了杯茶给自己，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这“叛徒”的罪名蓦然砸在我的身上，我怎么能够冷静？如此一想，手中的茶杯顿时被我捏成齑粉！

仔细想来，这绝对不是几句谣言那么简单！当日在烬云山能够清楚看到我故意向城焕靠近的，只有少数的心腹重臣，其余站在前面听候吩咐的喽啰基本上都被城焕杀了，就算是没有被杀的，在当时那样的情况只会集中精力听候其主上的号令，而不是观察我是不是有意接近城焕。

我在烬云山的事情，能够真正看到、并且明白我的用意的，也只有洪声、九尾山神、芷玉和狐王而已。

他们这些重臣是不会轻易把当日的事情说出去的，除非……

是父王！

一定是父王了……

除了父王，还有谁敢把两个字落实在我身上呢？当然，他不会亲口说出我是叛徒，他只会让当日的情景更加夸张地传到大家的耳朵里，让大家在心里认定我是个叛徒。

我顿时握紧了拳头，纤长的指甲抠进皮肉，我感受到鲜血溢出，却感受不到那份疼痛。

我张开手掌，看到伤口逐渐结冰，等到鲜红的冰碴脱落，伤口就已经愈合了。

这就是上古神卷的力量，是父王一直追寻的力量！就是为了这股力量，父王才会做出这等事！

没想到我一直惦念的慈父，就是这样疼爱我的。我在他的心里，终究只是一个容器吧？那么一直以来，我就是为了这个而存在的……无论这些年的相处有多么的融洽，都只是为了利用我而做出的假象而已吗？他对于我，究竟有没有一丝情感？父王把我关起来，不肯见我，就是不愿给我辩白的机会吧！芷玉嘴上说的不愿意我听到外面传出城焕的消息，事实上是不愿让我听到我在别人的眼中已然成为了叛徒……

这也是为了青丘的霸业么？

我原本已经做好了为了青丘牺牲一切的觉悟，不过现在，我不禁犹豫了。我一直以为自己得到了很多，并因此而感到满足，觉得就算为了青丘付出一切，也都是作为青丘的子民应该做的，我把那当做是回报……

如今我应该回报什么呢？就算我粉身碎骨，在他们眼中，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父王，你对我的宠爱，究竟是真还是假？你听到他们说我是叛徒的时候，你又有没有为此感到过一丝的心痛呢？

如此一看，似乎你比万狼谷主还要残忍呢，让我在被利用的同时还满怀感激，自以为选择了大义，而最终只不过是个叛徒。

似乎我已经被多年的娇宠惯坏了，现在要我独自背负这么多，我可是有点吃力啊！尤其是这叛徒的罪名，我实在是承受不起！

我只是一介妖狐罢了，我不是妖界的救世主，更不是普度众生的佛，为什么要我背负这么多？

我颓然靠在墙上，但觉脑袋嗡嗡作响，突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原本我是想要去看城焕一眼的。这些日子，我凭借与父王的接触，已经得到了云雾桃源的总图。虽然光凭借一张图就闯进去有些鲁莽，但是我已经想好凭着运气闯一闯，就算是被狐王发现了，也没关系。我只是想要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在乎他，我想知道当我看到他满身符咒的狼狈模样会不会冲动地想要放他离开。可是现在的我，若是真的进入了云雾桃源，被发现了之后，一定会落实“叛徒”的罪名吧？那时，恐怕芷玉也不会再相信我了。而父王或许就会顺势将我体内的阴卷也一并取出，登基成为妖界之主了。

如此想来，我不禁苦笑，这或许已经成为了我的噩梦，若是我再次进入须弥幻境，恐怕就不会像上次那么幸运了。

虽然书上说，离开卷轴的容器“若无鱼之池，唯死水而已”，但我一直期望着，作为上古神卷的容器会有什么不同。不过这不能够拿来做赌注，我必须要在去或不去之间做出一个选择。

我若是现在不见城焕，恐怕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我就是为了见他才和瑾儿换了身份，若是就这样回去，岂不是白跑了一趟？而回去之后，又将是漫漫无期的等待……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释怀了。想来坐在牢笼之中也只不过是一时安宁，而之后的一切都是未知；我见到城焕之后，会说些什么，亦是未知。既然都是未知，不如遂了自己的心意。叛徒的罪名既然不能够轻易摘掉，那就随他去吧！

我之所以厌恶这样的选择，是因为我害怕一步走错步步都是错。

不过我现在的处境已经无所谓了，想来狐王给我这样的罪名，许是想让我自顾不暇，到时也就无心去顾及城焕了，我倒是要看看，一旦落实了这个罪名，狐王会怎么办，我们的父女之情，究竟是不是到了极限。

我不晓得什么是真正的大义，但对于我来说，无愧于青丘就足够了。因为上古神卷，青丘树敌众多，用到神卷的那一天最终会到来，到时我定会毫不犹豫地为青丘献出体内的神卷，这是我对青丘的承诺，也是对自己的承诺。

我默默地在心底发誓，这已经是我能够做到的极限了。

不过青丘暂时还不会需要我，现在我要做的，就是遵从自己的心意。

我解除了屋子里面的结界，免得时间过久被巡逻的守卫感知到，瑾儿并不会布置结界，被发现的话，可就麻烦了。

小心翼翼地收起结界之后，我打开门，向外面看了看，随即关紧了门。

瑾儿居住的地方较为偏僻，没想到这个时候倒是成为了优点。我在心里回想了一下云雾桃园的总图，然后将那张图拿出来，把每个细节都对照了一遍，确认无误，这才安下心来。

我的指尖燃起一股蓝色妖火，将那张图烧的连灰烬都不剩。那张原图我早就还了回去，而这张临摹的既然没了用处也就无需再留着了。

瑾儿虽然只是法力平平的小狐，但父王平日里倒是有不少事情需要瑾儿来做，等我前往云雾桃园的时候，就是瑾儿走出牢笼之时。那么我的位置，就需要有另外的人来代替了。

本来这件事有些麻烦，不过就在前天，我找到了合适的选择。那个与瑾儿要好的侍卫因为替我求情而被免去了职务，却正好给了我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