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如今怎样?”言小幼替先生续上茶水。
先生爽朗地笑笑:“好啊,天地之间,任我逍遥,也教过一批孩子,有些要参加今年的科举呢。”
言小幼笑道:“先生觉得能中几个?”
先生便道:“有一个是一个,看他们的造化。”
言小幼道:“先生必然是桃李满天下的。”
先生笑笑,显然是对这句话十分的受用,而后又道:“说来你们这群,也算是我的学生了,可惜没能教给你们什么。”
言小幼道:“其实我们学到了很多的。”
当年在私学里边的学生,她算一个,虽然后来为了合那些大家闺秀的群,插画刺绣女红一样不落,但是先生当初那些话对于言家一家都可以说是影响颇深的。她大约也是唯一一个自家爹拿着“男儿文章”一句一句讲给她听的姑娘了。
再说青簌,若是没有当初先生在私塾里边的那一句话,她大约也没有因为不想参加太子的选妃便连夜逃出来的勇气。
当初口出轻蔑之言的那位少年,便是先生走了之后,也没有再说轻视女子的话。听说他年纪轻轻就入了仕,求娶了当时同在私学中的另一位女孩子为妇,对夫人敬爱有加,两人一直十分的和睦。
这怎么能说是没有学到什么呢?
先生听了,屡屡胡子,有些欣慰:“你们都是好孩子。”
先生顺便问了云空沙两句文章。
云空沙一一答了。
大约是答得不错,先生连连点头:“是个可塑之才,可曾想过参加科举?”
云空沙坚定地摇摇头:“晚辈答应了老板娘的,只要是点心江湖开着一日,晚辈便一日是点心江湖的伙计,并不愿离开此地。”
先生叹息:“愚昧,大丈夫怎能不思为国效力?”
言小幼道:“先生这话说的是,可是他也并非不为国效力啊。”
言小幼指了指云空沙:“前段时间南边的动乱,这位可是好险没有死在战场上。若不是江湖上有那妙手回春的朋友,如今怕是只有一个脑袋能动。”
先生肃然起敬:“是我武断了。”
云空沙道:“先生说哪里话?晚辈只是觉着,晚辈小小能耐,还是能用在抵御外敌上面的。封狼居胥不是晚辈所图,但无论何时只要是家国所需,晚辈定然是义不容辞的。只是协助国君治理盛世——晚辈不过囫囵读过几本书,实在是没有那本领,自然还是该托付给贤能之士的。”
先生开怀大笑:“说的不错,还是你们这些后生看得通透,倒是我自己拘泥在方寸之地了。”
天色不早,先生自然是在点心江湖住宿。
先生上楼之后,言小幼便和云空沙开始为了明日的糕点忙碌。
“先生是个洒脱人。”云空沙道。
言小幼道:“洒脱,但未必痛快。”
据她所知,先生从被私学赶出来之后,就再也没有从京城出现过,想来又是一个被京城容不得的人。看他的衣着朴素,衣服都洗得起了毛边,想来生活也十分的清苦,也不知这些年的束脩是不是够生活。
先生当年教他们,便是为了准备银两,参加科举,将自己的一身才学报销国君。只是无奈被人逐出了京城,不许他返京考试,从此一生与仕途无缘。
身处红尘之中,处处受人排挤,哪里又能真的如意无忧呢?
不过,既然先生不提,那他们又何必问呢,平白让他想起伤心事。
第二日言小幼将先生恭恭敬敬地送出去。
先生有些惋惜:“我以为你会有一番广袤天地,或许会成为先朝的女将军,不曾想你如今却隐居在此,着实可惜了。”
“并不可惜的。”言小幼笑道:“我在哪里扎根发芽,哪里便是我的天地广袤。此处山美水美,江湖快意,生活逍遥,又有哪里可惜呢。”
先生笑笑:“你在哪里,哪里便是天地广袤,说的好啊!”曾几何时,他也有过这一番少年轻狂。
如今他的骄傲不见了,成了一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普通老者,只能故作洒脱。
可是他便是觉得,言小幼的骄傲轻狂能够一直一直地维持下去。
她是一朵恣意盛开的花,她的身边还有小心翼翼呵护着她度过整个花期的花匠,她会拥有最绚烂的色彩的。
“便送到这里吧。”先生对恭恭敬敬将他送出来的学生和寸步不离跟着他的学生的云空沙说。
接着,便迎着一路的花香,踏上了苍茫的前路。
便到这里吧,从此江湖路远,后会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