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顾锦璃披上外裳准备起身梳妆,手腕却被一只大手扣在掌心。
“天色尚早,再多睡会儿也无妨。”
他的声音略有喑哑,透着两分慵懒,入耳更加醉人。
“我也睡不着了,再者说女子梳妆很麻烦,一会儿还要拜见父王母妃,迟了就不好了。”她轻轻柔柔的开口,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只她的眼下有丝青痕,显出一抹疲色。
温凉望了她一会儿,便松开了手,也随着她起身穿衣。
“你再多睡一会儿吧,我梳好妆后再叫你也不迟。”
昨夜她睡不安稳,她每翻一个身,他便会抬手给她掖被角,定然也没有睡好。
“不必,我陪你。”
温凉起身走到衣柜旁,从里面抽出一件蓝色衣袍,锦袍上用金线系着如意祥云,不若往日那般素净。
见温凉自己熟练的更衣,顾锦璃偏了偏头,“你不用婢女进来伺候吗?”
温凉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向来自己做,不过……”
“不过,日后若有你帮我,我想来心情会更好些。”
顾锦璃弯了弯唇角,露出一抹无奈的浅笑。
她走到温凉身边,从他手中接过腰带,嗔了他一眼道:“日后你想什么直说便好,何必拐弯抹角?”
温凉没有说话,只凝眸看她。
从他的角度可以清晰的看到她洁白的脖颈,漂亮的锁骨。
她正为他系着腰带,专注的神情衬得她的娇艳愈发动人。
柔嫩的小手不时擦过他的腰间,如同用一根羽毛扫过他的心房,让人不由战栗。
若非她脸上的疲色和眸中的担忧让人心疼,他一定会顺从自己的心意,将她推倒。
想到此处,温凉眸色越深。
帮温凉穿好了衣裳,顾锦璃才唤婢女进来。
她侧眸看了温凉一眼,暗暗点头,穿上衣裳果然好多了。
温凉相貌极佳,但往日里他冷若山巅雪云间月让人不敢亲近。
可他刚睡醒的时候,长发微乱,墨眸中尽是慵懒,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带着让人无法抵挡的诱惑。
她刚才也只随口一问,便是温凉想让婢女进来伺候,她也不会同意的。
如意打了清水进来,伺候温凉和顾锦璃两人净面。
另有两个相貌清秀的婢女垂首进屋整理床铺,鲜红的锦被上有一块落着点点红梅的喜帕。
两个婢女相视一眼,羞涩一笑。
一个婢女小心的将锦帕收好,转身出屋交给了候在院中的妈妈。
这妈妈看见喜帕,嘴角一扬,笑盈盈的看了一眼主屋的方向,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了锦良院。
如意为顾锦璃梳妆,温凉闲来无事,便搬了个小凳坐在一旁看着。
如意被看得紧张,手不由自主的打颤,本应一下子就挽好的发髻,哆哆嗦嗦的鼓捣了半天还松松散散的。
顾锦璃无奈扶额,侧眸看着温凉道:“你若无事便去翻本书看看吧。”
“为何?”
温凉正看得津津有味,闻言不悦的蹙起了眉。
“可你这么看着,如意会紧张的。”
温凉抬眸扫了如意一眼,冷冷问道:“你紧张吗?”
“不……不紧张,奴婢不紧张。”如意结结巴巴的回道,险些咬了舌头。
温凉满意颔首,看着顾锦璃道:“她说她不紧张。”
顾锦璃懒得管了,任由如意绷着小脸,动作僵硬的挽发。
反正她起来的早,就算浪费点时间也无妨。
如意也觉得自己有些丢脸,她明明想在姑爷面前露一手,以展示自己身为大丫鬟的素养,没想到反是搞砸了。
姑爷该不会嫌弃她,另选个丫鬟顶替她吧?
怕怕……
顾锦璃素日里打扮清雅,但因是新婚,顾锦璃便特意簪上了平阳王妃送她的那支五色宝石珠钗,又在发间插了一支红宝石石榴步摇,瞧着格外明媚娇艳。
一身水红色的纱裙更是衬得她肤若凝脂,颜若朝华。
平阳王府众人齐聚寿瑞堂,只屋内虽坐满了人,却无人说话,安静的只能听到杯盖与杯身碰撞发出的声响。
“大公子,少夫人来了!”
随着丫鬟的通禀声,一对相貌出众的璧人挽着手相携而来。
平阳王面上没什么表情,但从他松动的眸色中能看出他的欣慰来。
平阳王妃则是唇畔含笑的看着这对新婚小夫妻,只觉这两个孩子看着便让人觉得赏心悦目,实在招人喜欢。
蒋氏只撩了下眼皮,目光阴测测的。
顾锦璃注意到了,但并未放在心里。
蒋氏出身英国公府,对她如此态度才是正常,蒋氏若慈爱有加,她反是无所适从了,
婢女端上托盘,温凉两人跪下给平阳王夫妇敬茶。
平阳王接过茶盏,双手微不可察的颤了一下。
他垂眸望着温凉两人,深邃的眸中有着不为人知的情绪。
若卿瑶妹妹还活着,这两个孩子今日该去为她敬茶吧。
平阳王怔怔的看着两人,一时忘了喝茶,引得屋内众人都望了过来。
平阳王妃抿嘴一笑,开口道:“王爷,该喝茶了,您不是从昨晚就盼着这杯茶呢吗?”
平阳王这才回过神来,忙抿了口茶,放下茶盏后递给了顾锦璃一摞厚厚的银票。
简单粗暴,经济实用。
“多谢父王。”顾锦璃乖巧接过,落落大方。
“母妃请喝茶。”
顾锦璃双手呈上一杯茶,平阳王妃忙笑着接过,抿了一口后,从白芷手中接过一个锦盒递给顾锦璃。
锦盒内是一套白玉头面,玉质上成。
“当年我与你父王成亲时,我母妃用家传的白玉给我打了一个玉冠。
可那玉冠繁琐沉重,平日无法佩戴,我便命能工巧匠将其拆成了两套头面。
一份给你,一份留给温阳未来的媳妇,不知你可喜欢?”
温二夫人扫了一眼,敛眸未语,只心里难掩酸意。
平王妃大婚时戴的正是这个玉冠,上等的羊脂白玉被雕成六只展翅翱翔的凤凰,无需金银珠翠点缀,便已是华光满室。
其独秀风姿被人称颂至今,甚至一时间京中女子都争相效仿佩戴玉冠,可见其无双美貌。
顾锦璃小心接过,忙点头道:“母妃破费了,儿媳很喜欢。”
平阳王妃笑容更盛,忙抬手轻柔道:“好孩子,快起来吧。”
温凉扶着顾锦璃起身,很想就这样将她拉走。
除了父王母妃,剩下的人没什么必要认识。
顾锦璃看透了温凉的心意,轻轻捏了捏温凉的手,冲着他眨了眨眼睛。
就算两方注定刀剑相向,那也要等蒋氏他们先行亮剑,他们要占足道理才行。
其他人无需顾锦璃跪拜,只要问一声安便好。
蒋氏淡漠的“嗯”了一声,抬抬手示意身后的吴妈妈送上见面礼。
木匣中放着一对翡翠镯子,翡翠的质地很一般,甚至还有两处小小的瑕疵。
平阳王顿时沉了脸色,平阳王妃忙拍了拍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顾锦璃嘴角笑意不改,欢喜的接过,躬身福了一礼,“多谢祖母。”
方华扫了她一眼,眼中浮出一抹不屑来。
果然是小门小户出身,一点世面都没见过,这么一对破镯子都能让她如如此宝贝。
方华无声笑了笑,顾府出身的女子果然都上不得台面。
顾锦璃似乎十分喜欢这对镯子,迫不及待的戴上了手上,莞尔笑着,歪头问向温凉:“夫君,好看吗?”
温凉眼中眷意浓浓,薄唇轻抿,宠溺的点了点头,“好看,你戴什么都好看。”
顾锦璃羞涩一笑,轻轻柔柔的道:“祖母出身英国公府,送我的东西必定都是极好的。
一会儿进宫谢恩我便戴着这对镯子去,也好彰显祖母对我的疼爱。”
屋内一时静了。
蒋氏如鲠在喉,瞪着顾锦璃说不出话来。
平阳王妃却悠悠然的挑起嘴角,怡然自得的喝着茶。
上次在宫里她就发现了,这孩子聪明又不肯吃亏,蒋氏这点小手腕怎么可能为难得了她。
温二夫人无措的看着蒋氏,若让顾锦璃戴着这么个破镯子进宫,先不说陛下会不会动怒,被人知道了丢的也是他们二房的颜面。
蒋氏气得脸都憋红了,偏生顾锦璃一副喜欢的不得了的样子,让她一句不是都说不出来。
最后还是温二夫人开了口,“母亲,吴妈妈是不是拿错了匣子,儿媳记得您昨日让我看的并不是这个啊!”
蒋氏沉了口气,瞪了顾锦璃一眼,只得装作刚刚注意的模样,点头道:“的确拿错了。”
转而训斥身侧的吴妈妈,“你怎么弄的,我不是让你拿箱子上层最右边的那个匣子吗,这你都能拿错?”
“哎呦,老奴该死,是老奴老眼昏花,竟拿了最左边的匣子,老奴这就去换!”吴妈妈不愧是蒋氏的心腹,立刻心领神会,将过错揽在了自己身上。
不多时吴妈妈便捧着另一个匣子呈给顾锦璃,匣子里面依旧躺着一对翡翠镯子,只这对镯子质地通透青翠,一看便不是凡品。
顾锦璃将腕上的翡翠镯子摘下来还给了吴妈妈,笑着接过她手中的匣子,却没再戴到腕上,而是递给了如意。
温合宜见了,不解的问道:“大嫂不戴吗?”
顾锦璃笑着摇了摇头,语气轻柔,说不出的悦耳动听,“这镯子我很喜欢,可我今日穿着红裙,与翡翠镯子不太搭称,还是改日再戴吧。”
蒋氏顿了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来下不去,憋闷的心口直疼。
既是不搭称,你一开始就别戴啊,白白浪费了她的好东西!
温合宜“哦”了一声,笑了笑没再开口。
温二夫人眼中却闪过警惕。
她们起初只以为温凉是被美色所迷,而顾锦璃出身不高,想来没见过什么世面。
可此番看来,这个顾锦璃却不是个好拿捏的。
接下来的认亲就顺利多了,温二老爷夫妇准备的东西虽说不算极品,但也能拿得出手。
温凉是府中长子,上无兄姐,是以都是顾锦璃给几个弟妹准备礼物。
顾锦璃给温阳温旭准备都是一样的东西,给温合宜和方华给送了一套首饰,只方华那套比温合宜少了一条项链。
准备的合情合理,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
方华虽不在乎,但还是客气收下,福礼谢过。
温合宜对顾锦璃则要亲近许多,不仅表示自己很喜欢,还当着顾锦璃的面将步摇插在了自己发间,看着顾锦璃道:“多谢大嫂,我很喜欢。”
顾锦璃颔首笑笑,温合宜歪头看了她一眼,疑惑道:“大嫂,我见你眼下似有些青意,可是昨夜没睡好?”
温二夫人轻咳了一声,侧眸瞪她道:“别多嘴。”
温合宜不解,偏头问:“我就是担心大嫂突然换了一个地方可能睡不安稳啊。”
蒋氏冷笑了一声,“她自然睡不好了,娘家出了那等丢人的事,若是睡的下才奇怪!”
屋内的气氛一时间又静默了下来。
蒋氏心口憋着的那口气终于顺了过来,眼中带着得意和嘲讽。
温阳“腾”的站了起来,温旭下意识捂住了脑袋,警惕的看着温阳。
“你干什么!”蒋氏厉声叱道,目光凌厉。
“事情尚未查清,你们凭什么说是顾府的错!”
平阳王赞赏的点了点头,这小子虽皮了些,但知道护着家人,不错。
“还有什么可查的,京中都已经传遍了。”蒋氏不屑冷笑。
小门小户就是如此,只知一心钻营往上爬。
温阳还想分辩,顾锦璃却先行笑着开了口,“二弟不必动怒,谣言止于智者,清者自清,相信用不了多久便可查清真相。
百姓多人云亦云,他们又不是当事人,哪能知道事情的真相。
就好比我曾听闻多年前祖母苛待父亲,我对此就分毫不信,您说呢,祖母?”
顾锦璃笑得温柔无害,实则却浑身是刺,谁若碰上,非要扎出几个血窟窿来不成。
蒋氏气得拍了桌子。
平阳王妃笑呵呵的开了口,“锦儿说的不错,谣言止于智者,我们岂能如那些愚者一般人云亦云。
凉儿,锦儿,时辰不早了,你们也该进宫叩谢皇恩了。”
蒋氏冷冰冰的扫过平阳王妃,真是有什么样的婆婆就有什么样的儿媳,这两人都是个笑里藏刀的小贱人。
顾锦璃笑着应下,两人正欲离开,忽然有婢女脚步匆匆的迈了进来,脸色十分难看。
温凉顿住脚步,示意顾锦璃等上片刻。
“老夫人,王妃。”婢女跪地行礼,却支支吾吾的不知如何开口。
“可是外面出什么事了,但说无妨!”蒋氏扫了顾锦璃一眼,意有所指。
如今外面传的最凶的就是顾府三小姐与六皇子和永宁侯府世子的事,蒋氏下意识认为定是此事又有了什么新进展。
婢女抬头看了蒋氏一眼,抿了抿嘴,咬牙垂首道:“回老夫人,外面有一女子跪在咱们王府门前,说是……说是三公子的外室,哭求王府给她和她腹中的孩子一条生路……”
“什么!”
蒋氏大惊,温二夫人更是被惊得猛然起身,“胡言乱语,这怎么可能!”
二房众人完全没想到外面的传言会与温旭有关,一个个都错愕不已。
唯有温旭一脸惊慌,眼神躲闪。
知子莫如母,温二夫人一看他这副神情,心下顿时一沉。
温旭自小一犯错误便是这等模样,难道他真胆大到在外养了外室?
温二夫人回过神来,眉宇间浮现一抹狠戾,“好大的胆子,竟有人敢来平阳王府招摇撞骗。
来人,将那骗子给我打出去!”
她的心腹会意,明白温二夫人是想让她封口,正想领命出去办事,谁知地上跪着的丫鬟却复又道:“二夫人,那女子手中有三公子的腰牌,上面还有……有咱们王府的印记。”
温二夫人一听,身子瞬间软了。
那女子在王府外公然拿出信物,他们想不认都难。
温旭面色大变,矢口否认,“不可能!我从来没给过她信物。”
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留下对自己不利的证据。
可他此番言论便等同于变相承认了自己养了外室的事实,气得温二老爷上前便抽了他一巴掌,狠狠叱道:“逆子!”
温凉冷眼看着,直到看的兴趣寥寥,才不紧不慢的开口道:“二婶还是快将人请进来吧,她毕竟怀了三弟的孩子。”
温凉说完,便拉着顾锦璃入宫请安,全然不顾二房的人仰马翻。
平阳王妃挑了下眉,惊讶之余,若有所思起来。
温旭的外室已怀了身孕,那便定然不是这一日两日的事了。
此事突然在这个时候被爆出来,颇有围魏救赵之意。
她轻轻摇了摇头,暗暗挑起嘴角,这两个孩子还真是机灵。
他们想给锦儿一个下马威,可谁收拾谁还不一定呢!
温凉和顾锦璃两人进宫面圣,却是不知今日的早朝之上可谓热闹非凡。
永宁侯跪诉傅冽执剑闯入侯府,又重伤赵楚,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叩请建明帝做主。
御史更是闻风而动,纷纷上书弹劾傅冽逞凶伤人,私闯侯府,嚷嚷着让建明帝严惩不贷。
更有御史上书弹劾顾大老爷,直言说她教女不严,方才招惹了是非。
顾大老爷休沐在家,牛马两位御史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牛御史瞪着一双宛若老黄牛般的大眼,怒声辩驳道:“赵御史此言差矣,六殿下与赵世子发生口角不假,可你有什么证据说此事与顾三小姐有关?
女子闺誉何其重要,赵御史此言不妥!”
马御史也连连点头,附和道:“牛御史所言甚是,御史虽有闻风而奏的权利,可也要分事情。
此等毁人名誉之事,赵御史还是查清了再说,莫要信口雌黄。”
赵御史冷哼一声,毫不退让,“我信口雌黄?六殿下难道未曾带着御医去顾府为顾三小姐诊治吗?”
“顾三小姐生病,顾御史托六殿下帮忙请两个御医诊治,有何不妥?”
几人吵成一团,傅冽眼中厉色越来越深,心口的火气喷薄而出,“都给我闭嘴!”
建明帝冷不丁的被吓了一跳,陈总管忙低声安抚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建明帝抿了抿嘴,只垂眸看着傅冽,没有制止的意思。
傅冽面色冷沉,他眉宇间生来便带着两分厉色,此时更显露几分阴鸷来,“我打赵楚是因为我看不上他,你们话里话外总扯上个女人算什么!
顾家那个小姐受了伤,温凉托我去请御医,我不过帮了个忙,在你们口中就变得这般不堪。
亏得你们是读书人,整日嘴上挂着圣贤,脑袋里面装的都是屎不成!”
“你……”赵御史被气得脸色一红,直撸着胡子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去你娘的斯文!别当我不知道,你们不就是想借着此事打压我三哥吗,有本事冲我来,攀咬女人算什么本事!”
几个老御史都被气到了,建明帝见势不妙,怒吼道:“傅冽!”
“儿臣在。”傅冽低垂下头,敛下张扬。
“注意言辞,圣驾之前怎敢满口胡话!”
“是,儿臣知错。”
建明帝不痛不痒的训斥了傅冽一番,将几个老御史的话堵在了嘴里。
“永宁侯,你来说,傅冽与赵楚究竟因何动手?”
永宁侯乐得不提顾婉璃的事,他不在意顾婉璃的名声,可若是真把此事掀起来,赵楚也活罪难逃。
现如今顾府傅冽都闭口不言,他庆幸还来不及。
“回陛下,臣只听闻犬子与六殿下曾经似有隔阂,至于是如何牵扯上顾府小姐的,这臣就着实不清楚了。
况且永宁侯府与顾府早就因私事生嫌,说犬子与顾三小姐私会实在是无稽之谈。”
永宁侯与傅冽只字不提顾婉璃,一众御史空有满腹文章也使不上力,只得死咬傅冽不放,誓要陛下给永宁侯一个交代。
建明帝被他们吵得头痛,索性直接下了朝,单独召永宁侯和傅冽去了御书房。
傅决胜券在握,走到傅凛身边,阴阳怪气笑着道:“六弟还真是不让人省心,这次三皇兄又要费心了。”
傅凛扫他一眼,冷沉着脸色没说话。
傅决压低了声音,“我听闻那赵楚伤的颇重,永宁侯只有这一个嫡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三皇兄若是不想让六弟变成庶人,便好生安抚吧。”
永宁侯府要与谢府结亲,也算是傅决的人,若是傅决不吐口,永宁侯府绝对会紧咬不放。
傅凛气沉,拂袖而去。
傅决则幽幽牵起嘴角,这次傅冽别想全身而退。
他忍傅冽许久了,这次一定要连本带利的收回来!
这一任永宁侯没什么本事,可第一任永宁侯却是立下赫赫战功,于大梁社稷有大功,是以永宁侯死咬不放,建明帝也不能无动于衷。
天下文人虽不能统帅军队保家卫国,却最擅长口诛笔伐,饶是帝王也不敢太过招惹。
永宁侯非要建明帝给他一个公道,建明帝听他哭诉半晌,只得暂时安抚,承诺会给他一个说法,永宁侯才抹着老泪躬身退下。
傅冽从始至终只板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建明帝扫了他两眼,冷冷问道:“你瞧上顾家那个丫头了吧?”
傅冽一怔。
他本以为父皇会责骂训斥他,或是重重责罚他,可没想到父皇一开口竟如此发问,他倒是不知该如何回应了。
建明帝眯了眯眼睛,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眸中略带两分欣赏,“虽说做法欠妥,倒还算是个有担当的男人。”
“父皇……”
傅冽有些懵。
父皇是个极难取悦的人,三哥和傅决多年来想法设法的讨好父皇,可父皇的喜好谁都摸不准,有时候甚至还会弄巧成拙。
结果他提剑闯入侯府,还刺了赵楚一剑,父皇反是夸奖了他?
“朕最瞧不上那些欺压女子之人,可此事你的确冲动了些。
永宁侯府是圣祖爷亲封的,你一个郡王竟是敢执剑闯侯府,此事怕是难以善了。”
傅冽抿了抿嘴,“一人做事一人当,父皇如何罚儿臣,儿臣都认。”
“没出息的东西!”建明帝没好气的斥了一声。
傅冽一时更是莫名,眼中满是不解。
建明帝摇了摇头,温凉从小到大也没少惹祸,可每次都能全身而退。
他倒希望温凉哪次能惹一个自己解决不了的祸,巴巴的跑来求他。
见傅冽还一脸呆滞的看着他,建明帝嫌弃的摆了摆手,“你先退下吧,这两日安分些。”
看着傅冽茫然费解的表情,建明帝啧啧摇头,这孩子心眼不坏,就是脑筋不够。
这件事牵扯到顾府,温凉那个小子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若他是傅冽,早就将事情都甩给温凉了。
不过话说回来,顾锦璃这个丫头是真的倒霉啊,大婚之日风波不断,以后怕是也难得安宁了。
想到此处,建明帝墨眉一皱,冷声问道:“小陈子,温凉两人怎么还没进宫来谢恩?”
他还等着喝茶呢!
陈总管擦了一把汗,弱弱道:“陛下,温公子见您久未下朝,便带着灵毓县主去凤鸾宫了,听说凤鸾宫已经摆膳了。”
建明帝:“……”
阴谋!
沈心兰一定是故意的,她明知道他等着温凉来谢恩,还半路截胡,这女人真是太可恶了,真当他没脾气呢!
“陛下,那您……”
“摆驾凤鸾宫!”
看着建明帝怒气冲冲的背影,陈总管暗自摇头。
陛下这真是“山不来就我,我就向山去”,先不论陛下身为帝王的功绩,但就以这一家之主的地位来看,陛下就有些失败啊……
……
京中谣言不但没有止息,反是越演越烈。
老永宁侯府曾对江山社稷有功,可此时却被一个皇子提剑怒闯,文人墨客立刻口诛笔伐,纷纷声讨傅冽。
傅凛本以为他们暗中许些好处便可,却未曾想傅决插了一脚,永宁侯此番宛若疯狗紧咬不放,无论他们如何威逼利诱也不肯松口。
傅决索性与傅凛交了底,他想要傅凛手中的一座金矿山。
那座山本是潘府给丽妃的嫁妆,后来无意间才发现那竟是一座金矿山。
但因山体不大,建明帝便未将矿山收入国库,而是留给了丽妃,但饶是如此,也足够让人眼热。
傅决的意思很明确,若想让永宁侯不再追究傅冽,便用矿山来换,否则至少也要让傅冽被贬为庶人。
丽妃和傅凛自是气恼,他们不愿交出金矿,却又舍不得傅冽,一时纠结难解。
董明珠也在时时打听外面的消息,因永宁侯府和傅冽都对顾婉璃一事闭口不言,一时倒是保全了她。
而当她打探到顾府三小姐醒来失忆后,才彻底放了心。
她这两日本也过得战战兢兢,婢女走路稍微快一些,她的心便会提到嗓子眼,唯恐是赵楚或是顾婉璃将她供了出来。
可后来她发现永宁侯府对外只字未提顾婉璃,想必也是觉得此事不占理,所以才刻意隐瞒。
如今顾婉璃失忆了,她就更无所畏惧了。
只要过了这段风波,就算顾婉璃恢复了记忆,为了名声她只能忍着。
即便她不肯隐忍,届时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董明珠暗自庆幸,而丽妃更是派人给她送了厚礼安抚,言语之间大有要定下婚期之意。
而最让她欣喜若狂的是,傅冽竟也亲自来了董府找她。
虽说他的态度还有些冷淡,不大说话,但至少表明了他是认可这桩婚事的。
董明珠从惶恐不安中解脱出来,对两人的未来充满了期盼。
很多人觉得傅冽不是良配,因为他不求上进,脾性又暴烈。
可他上面还有三殿下,只要三殿下荣登大宝,傅冽做个尊贵自在的亲王有何不好。
况且傅冽的脾气虽不温润,却胜在真实,她相信只要给她一点时间,她一定能让傅冽接受自己。
董老爷子是内阁阁老,董府家教极严,这两日城内传遍了傅冽的荒唐事,董老爷子没惯着傅冽郡王的身份,板着脸教训了他一番。
直到傅冽脸色越发难看,眼中隐有怒意迸出,董夫人才连忙打断了谈话,笑着道:“六殿下,府中后院的杜鹃花这两日开的正盛,六殿下不如移步后院欣赏一番。”
傅冽抿了抿嘴角,瞥了一眼立在一侧的女官,虽有不耐,却只得颔首应下。
董夫人扬唇笑起来,忙命婢女带着傅冽去园中赏花。
傅冽走后,董老爷子略有不快的道:“六殿下虽身份尊贵,但行事不妥,我还想再多教导他一番,你为何要打断我?”
“父亲,您也说了六殿下心气高,丽妃娘娘又素来疼她,您若说多了,怕会让他心生隔阂。”董夫人无奈解释道。
董阁老却是一脸不赞同,“莫说他一个郡王,就算是陛下犯错,我也要好生提点。
这六殿下行事鲁莽,外面又传他与顾家女子不清不楚,必须要好生教训。”
提到顾婉璃,董夫人眼中满是厌嫌,这顾家女子真是一点不安分,勾搭六殿下不说,如今竟是又勾搭上了永宁侯府。
“父亲说的是,六殿下和明珠的婚事已然定下,父亲以后再提点也不迟。”
董阁老点了点头,神色倨傲,“虽说他是郡王,可我们董府的姑娘教养才学皆是京中翘楚,谁能娶到我们董府的姑娘,是他的荣幸。”
董夫人也颔首表示赞同,明珠才学过人,品性高洁,自是配得上任何男子,岂是顾家女以色侍人可比的。
傅冽一路沉着脸色跟着婢女来到董府后院,他侧头向身后看了一眼,不耐烦的对女官嚷道:“你能不能别总跟着我,难道母妃是派你来监督我的不成?”
女官并不惧他,只垂首笑道:“娘娘怎么会派奴婢监视殿下,实是娘娘有礼物要奴婢交给董小姐。”
傅冽冷冰冰的收回视线,唇线抿的宛若锋利的剑锋。
董明珠穿着一条淡橘色绣杜鹃花的织纱长裙坐在亭中,唇畔笑意融融,如花明媚。
看见傅冽前来,董明珠忙起身行礼,含羞带怯的模样使得她更加娇俏。
傅冽只淡淡“嗯”了一声,便一撩长袍,冷脸落座,自顾自的斟茶啜饮起来。
女官暗自摇头,六殿下从不是怜花惜玉的性子,想让他温柔待人,怕是不可能了。
席间董明珠努力找着话题,可傅冽不是淡淡敷衍,便是故作未闻,看的女官都觉尴尬。
坐了片刻,傅冽便没了耐性,抬眸看着董明珠道:“我对这赏花着实没有兴趣,不过你这茶煮的倒是不错。”
董明珠见傅冽竟主动夸赞自己,唇角顿时扬起,露出了欢喜的笑意,“只要殿下喜欢,以后臣女愿再为殿下煮茶。”
女官刚露出欣慰的笑意,便听傅冽继续道:“不过你这手艺还有待提高,这样吧,改日我请你去茶楼喝茶,你好生与那茶博士学着点。”
女官无语,六殿下这情商若非相貌家世好,怕是要孤独终老吧。
董明珠却不介意,反是十分开怀。
她根本不求傅冽能一下子对她温柔挚爱,他能愿意与她交往,她便已经很知足了。
又喝了一杯茶,傅冽的耐心便已经耗尽了,绷着脸道:“行了,今日不早了,我走了!”
语落,便头也不会的阔步离开。
女官忙将丽妃备下的步摇呈给董明珠,说了两句话安抚便连忙去追傅冽。
董明珠望着木匣中的宝石步摇,嘴角轻弯,抬手将步摇插入了发中。
这次终究还是她赢了。
女官小跑着追上傅冽,傅冽不悦蹙眉,“怎么,出了董府你还要跟着我?
你回宫与母妃复命吧,就说婚期由着她定,我没有意见。”
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最讨厌别人监视我,你若再跟着我,这茶楼我都不去了!”
见他犯起了脾气,女官忙细声细语的安抚道:“殿下勿恼,奴婢这就回去复命,以后……也不跟着殿下了。”
六殿下与董小姐好不容易有了些许进展,可不能被毁了。
再者说那董小姐看起来十分爱慕殿下,情人眼里出西施,估计也能容忍殿下的坏脾气,她不跟着应也没什么关系。
傅冽瞥了女官一眼,翻身上马,策马而去,风姿恣意飞扬。
只无人看到,夏日艳阳下,唯有他一双眸子泛着凛凛冷光。
女官回宫复命,丽妃见傅冽与董府都没有意见,便准备选个良辰吉日上门提亲。
可未等她选好日子,傅冽与董府定亲的消息便不胫而走,迅速传遍了大街小巷。
众人都开始纳闷,不是说六殿下喜欢的是顾三小姐嘛,怎么突然就与董府定亲了。
立刻有知情人士道:“什么顾三小姐啊,六殿下与董府的婚事早在几月前就定下了,就等着三殿下大婚后,便派人提亲呢!”
“那顾三小姐的事情是怎么传出来的啊?”众人一时有点蒙。
有人笑着回道:“你们听的都是些小道消息,顾三小姐在顾大小姐出阁那日不慎摔倒了。
温公子便委托六殿下去宫里传御医,结果谁知发生了和赵世子动手一时,一下就闹得沸沸扬扬,被传的不像样子。
若事情真与顾府有关,永宁侯府难道能放过顾府吗?”
众人一时都被绕懵了,皆暗自琢磨这个“瓜”到底该怎么吃。
直至当他们看到傅冽和董明珠共乘一车,两人又并肩走进了茶楼,才终是相信两人要定亲的传言。
与此同时,今日也是顾锦璃和温凉的回门之日。
两人一同去松鹤堂见过顾府众人,除了顾老夫人一直笑眯眯的,其他人脸上都或多或少带着忧虑。
特别是顾大老爷,眼中带着浓浓的歉意和愧疚。
唯有顾老夫人拉着顾锦璃满脸慈爱的嘘寒问暖,“在王府住的可还习惯啊?与婆母相处的如何?可有给婆母晨昏定省啊?”
顾锦璃都一一答了,顾老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笑着对温凉道:“锦儿是个好孩子,就是有时性子有点急有点犟,不懂得隐忍退让,日后遇事还要劳你多担待点啊!”
温凉望了顾锦璃一眼,淡淡开口道:“锦儿的性子很好,父王母妃也都很喜欢她。
我既是娶她为妻,便要护她周到,不需她作何忍让。”
在他心中,顾锦璃就是完美无瑕的,任何人都不许说她半个不字,就算是她祖母也不成。
顾老夫人顿时哽了哽,颊边一时有些发烫。
她在这嫌弃自己亲孙女性情不好,可人家一家人却都十分喜欢,反倒显得她这个做祖母的不慈。
但见温凉如此维护顾锦璃,便又暗暗劝慰自己,温凉看重锦丫头对他们府上大有好处。
“锦丫头是我最疼爱的孙女,她这一出嫁,我这心里空落落的,总怕她会受委屈。
如今看你们小夫妻这般恩爱,我也就放心了。”顾老夫人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顺顺当当的爬了下来。
顾老夫人见时辰不早,便准备叫人备午饭,顾锦璃却道:“祖母,我和阿凉出府前已经用过饭了,我想想先去看看三妹妹,待晚上我们再一同用饭吧。”
顾老夫人脸上的笑僵硬了一瞬。
最近她没少为顾婉璃的事操心,生怕平阳王府会因为此事而轻视了顾锦璃。
她抬头看了温凉一眼,见温凉面色无波,才稍稍安心,轻叹一声道:“婉丫头磕到了头,有些不记人了,你去了怕是也认不出你。
你难得回府一趟,就先别过去了,待她日后恢复了记忆,你再去看她也不迟。”
她起初对这三个孙女并不看重,直到顾锦璃被封为县主,又嫁入了平阳王府,她才发现孙女的用处。
可后来二孙女太作,被送去了庵堂,本以为三孙女乖巧伶俐,日后也能找个金龟婿,结果竟出了这么一档子糟心事。
现在别说嫁给高门显贵,只要不损了顾府的名声,她就谢天谢地了。
顾锦璃深知顾老夫人的性子,闻言敛起了眉宇间的柔色,语气也变得冷冰起来,“三妹妹受伤,我这个做姐姐怎能不去看她?
外面的事我有所耳闻,可我相信三妹妹的品性,这件事我和阿凉都会一查到底,还三妹妹一个清白。”
说完不等顾老夫人再说,顾锦璃福身行了一礼,转而对顾二夫人道:“娘,我先去看看三妹妹,一会儿再回碧竹院找您说话。”
顾二夫人笑着点点头,扫了顾老夫人一眼道:“快去吧,做人不能忘本,什么时候都不能忘记血亲。”
顾老夫人气得心口发闷,她明明是为了顾锦璃好,免得婆家轻视了她,可她倒好,居然一点都不领情。
都是一群白眼狼,根本不体会她的良苦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