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不算大,一点风吹草动都容易吹的家家户户皆知,更何况文氏出的事,着实不是小事。
不知道是得罪了什么人,据说警署的警员去的时候,血流满了整个一楼的地板,他们连下脚的地干净地方都没有,好不凄惨。
文家老爷和老夫人几年前意外去世了,只剩下文海和文殊。
文海死了,文殊下落不明,
许多人都见过文海这个妹妹,姿容尚好又乖巧有礼,整个海城想跟文海攀亲事的不少,但文海始终以文殊还小为由,委婉拒绝了。
许多人暗地里都猜,那样一个女子落到歹徒手里,怕是比死还不如了。
陈言一宿没睡着。
只要一闭上眼,脑子里便浮现出她面色黯淡,坐在轮椅上的场景。
她经历了什么,又是如何被哥哥所救,陈言有一肚子疑问,但陈燃去了北地没回来,他连问都无人可问。
他觉得胸腔又麻又涨,一股子气无处可发,大怒之余他又分外的心疼她。
她面色暗淡说自己不能走路时,脸上还带着宽慰别人的笑。
第二天上午一大早,陈燃带回了两个人。
一个矮胖憨厚,叫徐坤城,另一个高壮一些,脸上有道烙痕,叫简十就。
这两人是文海的亲信,同文殊也是有过几面之缘的。
徐坤城八尺大男儿,眼眶说红就红了,望着文殊问:“文小姐,我大哥到底是被谁杀的?”
文殊摇摇头,声音有些黯然:“刘警长说对方什么马脚都没留下。”
徐坤城恨道:“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我相信总有一天一定会查出来的。”
文殊没说话,查出来又怎样呢?迟来的的就是迟来的,就算陈燃死了,对死去的人来说一点用都没有。
报应,只是给活人一个安慰。
文殊叹了口气,有些累于说这些话题,但她又不敢把想知道的问出口,只好垂着头,一副不大有精神的模样。
坐在一旁的陈燃认真又安静的捻着袖口的墨扣,突然开口道:“把文氏的情况说一下。”
简十就点头:“先生遇害之后,罗首义就接管了过去,明面上没什么动作,但是这一个月时间,换掉了几个人。”
文殊问:“什么人?”
“总经理徐航,秘书张延,还有四个普通员工。”
员工不过是障眼法,真正的目的在于徐航和张延,罗首义换这两个人说明他是不准备让文氏维持现状了,估计再过不了一个月,文氏的名字没变,但内里肯定是要姓罗了。
可文殊只能面带疑惑的看着简十就,天真得问他:“他,为什么要换这些人啊?”
简十就说的并不隐晦,但文殊却丝毫不明白这其中的门道,简十就和徐坤城心下都有些失望,这样的文殊如何能和罗首义那只老狐狸斗?
陈燃端坐在一旁,品着手中香茗,似笑非笑的看着文殊,一方面觉得她是装的,一方面又觉得她可能是真的不懂。
但懂和不懂,对他来说并没什么差别,最多就是让卢生再跑一趟罢了。
这头简十就已经给文殊解释了一遍,看她一点就通,瞬间便明白了罗首义的意图,心下好受了几分,觉得孺子可教。
简十就说到希望文殊马上就回去接管文氏的时候,文殊支支吾吾的拒绝了,说再过一段时间吧,最后简十就和徐坤城只能失望而归。
“为何还要再等?”陈燃掐灭手中的星火,一贯幽深的眸子盯着她,漫不经心问道。
文殊闻言有些不好意思,面带失落的回答:“我现在什么都不懂,你给我的那些书我也学的不怎么好,我怕我应付不来,想...再准备一段时间。”
这一番说辞,放在一个不谙世事的闺阁小姐身上倒也合情合理,因为不谙世事,便觉得生意场如学堂一样,要做足了功课才有胜算,殊不知道这种时候,先机和时间才是最重要的。
陈燃走后,文殊让小桃推她上楼练字,白纸铺在桌面许久,她执着笔略微出神。
她自然知道先机很重要,但她得故作不懂,好让陈燃相信,就算她真的接手文氏,也只能做一个听话的傀儡。
再者,现在她接了文氏,张景肯定会以身体为由“好心”的派人来相助她,那她才真的是失了先机。
她在纸上重重的写下几笔。
等。
再等等,等文氏被罗首义彻底搅乱,这样,她才有足够的时间,能在乱中找到生机。
晚间,文殊捧着一本英文书坐在一楼看,一边背边用笔在纸上书写,暖黄色的灯光照在身上,将她衬的安静又乖巧。
她确实有一副惹人怜爱的好皮相。
陈言站在外头安静的瞧了一会,不忍心破坏这个画面,但文殊似乎有所察觉,侧过头来。
看到是他,她露出了一个微笑,放下笔开口:“你来啦。”
明明是一句极其平常的话,平常到就像问人家“你吃了吗?”“吃的好吗”,可落在陈言耳朵里却像一根细细的羽毛,轻飘飘的将他挠了一下。
“是...你.你在练字啊?”
“嗯,闲来无事,就抄了几遍。”
文殊写的是英文单词和一些短句,笔迹工整,笔画缠绵,陈言面露赞赏,文殊的这一手字写的规范又有美感。
“这个好像写错了。”陈言指着一处给她看,文殊一看,她串字了,她有些不好意思道:“平时写意语写习惯了。”
陈言惊喜的问她:“你会意语?”
文殊不甚在意的点头:“嗯,我有个西欧留洋的邻居,她家有一个放音带,我小时候经常去她家听,就和她学了很多年意语。”
这倒巧了,陈言读的是外交语言学,主修的语言便是意语,他唇角上扬,挠了挠头:“我也有一个放音带,是我哥哥给我带的,还给我带了一整套普契尼先生的创作歌剧,你知道吗,里面有一部作品叫madam butterfly,里面的每一首都堪称经典。”
“un bel di ,Questa è la mia e preferita”文殊笑着开口,标准刘畅,那种韵味极浓的发音让陈燃想起唱袋机放出来的天籁之声。
“你学的真好。”
“是我的邻居教的好,她耐心很好,人也很善良,只是回西欧去了,有几年没见到她了。”
她笑笑,语气有些怀念,:“如果有机会,真想去看看她。”
陈言几乎下意识就开口:“会有机会的。”
文殊笑着点头,像是随口一问,面带好奇的看他:“你哥哥应该很疼你吧。”
提到大哥,陈言的眼神带着一些敬佩,他点头:“嗯,大哥虽然话不多,但是每次都知道我在想什么。”
不止是陈燃知道你在想什么,文殊淡淡移开目光。
半晌,她才轻声说了一句:“我哥哥也是这样的。”
陈言一愣,眼里的笑意瞬间便散了,担忧又紧张的望着她,文殊却朝他笑笑:“不用这样看着我,我是很难过也...”她眨了眨眼,声色有些哽咽:“也有点想哭,但我会好好活下去,我哥哥看见了也能欣慰一些。要是我过的不好了,以后再见到,他会骂我的。”
说完,她眼眶有些红,笑意却丝毫不减。
陈言他蹲下身子,想亲自替她把泪擦去,又觉得太唐突,迟疑了一下忍住,轻轻把帕子递给她,漆黑的眸子望着她:“文殊,你如果想哭就哭出来吧,哭是正常的生理反应,我也经常哭的,我每次有什么事情伤心难过了,我就会哭。”
文殊擦掉眼泪:“走吧,我们喂猫吧。”
文殊又恢复了那副笑意浅浅的温柔模样,陈言推着她出去,到了花坛边,早就等着人来投食的一窝小猫便慢慢蹭了出来,在陈言和文殊的脚边打转。
“小花吃太多了,你看,它每次都抢别人的。”
陈言蹲下身子:“是啊,小花啊,你可不能欺负你的兄弟姐妹们啊。”
文殊只有右手可以灵活活动,陈言便把猫拢在手上递到文殊面前,文殊摸了摸小花的头:“你和你哥哥小时候,是谁欺负谁啊??”
“嗯...哥哥欺负我吧,他每次一不说话我就觉得他要揍我了。”
“噗!我还以为都是大的让小的呢。”
陈言歪着头,回忆了一下:“小的时候哥哥很聪明,每次父亲都会把哥哥带出门,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其实不多。”
文殊望着他笑:“你也很聪明啊,孔子樊先生的得意门生可不是说谁都能当的。”
陈言笑着摇头:“我和老师可差的太远了,怕是这一辈子都无法超越。”
“怕什么?你的人生还有大把的时间去学习和突破,孔先生也不是一下就功成名就万人称颂的呀,他花了一辈子才让人尊称一声孔老先生。”
文殊突然笑的有些矫婕:“只要你不放弃,总有一天你也会变成陈老先生的。”
陈言望着她,笑的有些宠溺:“可不是嘛,再过几十年,我可不就成了老先生了嗎!”
文殊含笑的双眼转向那栋她从未踏足过的小楼。
小桃现在应该就在里面,跟陈燃汇报她今日的一举一动。
虽然陈燃还是没有完全信任她,但小桃现在已经不再趁她不在翻她的屋子了。
这是好事,陈燃多轻视她一点,她的胜算就更大。
不过狡兔三窟,她也不能把活命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一个地方。
文殊望着蹲在地上温柔喂猫的青年,他善良,正直,富有同情心。
只要陈言愿意护着她,带她一起出国,陈燃应该很容易就会放过她。
毕竟他不是非她不可,再找一个“她”,对陈燃来说应该是很容易的事。
文殊卑鄙的想,接下去戏会怎么唱她一点都不在乎,她也没有想要惩奸除恶的想法,只要陈燃愿意放过她,她会走的远远的,不再出现。
她想要的,只有自己的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