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重的夜色下,树影深沉,她垂着头盯着地面。
上一回留给她的记忆并不怎么美好,若当日她没有冒险一试,陈燃只怕真的会当场杀了她。
苦肉计这一步虽险,却并非完全没有奏效,至少陈燃对她的宽容度总算是高了一些。
也算是在黑暗里找到了盏明灯。
这盏灯,便是日后的漳江。
她要做的就是提前推动韩城的计划,让漳江知道自己背负的血海深仇,也让韩家陈两家早些反目成仇。
思及此,她的声音轻而细,应了一声:“我知道。”
陈燃没听清:“嗯?”
她转头看他:“我说,这一回先生定能平安无事。”
她眸子晶亮,夜色竟也丝毫不掩其色,让陈燃想起在山中养伤的一晚,他为了博取信任,同她多言了几句他危机四伏的处境,她许久没说话,他便转头去看。
她眉眼微垂,似乎很是同情他,末了抬眼看了他一眼:“你别担心,等我变得更强大,我会保护你的。”
他噗之以鼻,一方面觉得文殊很蠢,一方面又很满意她的蠢。
指尖的星火微抖了一下,寥落下点点星光,原本安静伏在文殊脚边的猫吓了一跳,脑袋警惕的往上抬了抬,没发现什么危险,又缩回去趴在她脚边。
陈燃雷霆手段,仅仅三天时间就让原本浪波翻涌的陈家又归于平静。
第二次返京,确实如文殊所说的一路安顺,但她的心口痛又发作过两回。
第一回只是像之前在罗府一样,心口像被针刺了一下,痛过一瞬便恢复了,第二次却着实有些严重。
许也是那日格外寒凉,文殊窝在车厢内,身上已经裹了两条大袄,还是冷的唇色发白。
陈燃坐在对面,仅穿一件大裘,张景俯身在他耳旁说了什么文殊不知,只知道张景那话说完,车厢里的温度好像又降了几分。
文殊伸出手正准备翻一页书。
“啪。”
青木底色的牛皮书跌落下来,陈燃眼疾手快的伸手,接住了堪堪往下跌的人。
文殊捂着心口,面色煞白。
张景望向陈燃。
姜堰当日说过,这种药对心脏的破坏力极强,等服药到一定剂量,血栓阻塞严重,血液不能流向心脏时,会导致肌肉开始死亡,文殊服药至今,有反应是常事,可她距离上次发作才不过短短两日,且还是在减少了一半药量的情况下。
姜堰说:“剂量减少了一半,一个月内都不会再发作。”
一次,陈燃尚且当做她的体质太差,可这第二次……
如此频繁,不免令人生疑。
可若真是做戏,她又为何而做?
陈燃想到了徐坤成的话,他说文海习惯在抽屉顶部修一个空层,他亲自去文海房里看过,里头空空如也。
定是有人取走了。
能知道文海习惯之人,必定是他最为亲近的人。
文殊额前沁出的细细薄汗,和惨白吓人的面容都不似作伪,但陈燃眸色渐冷。
他从一开始便不信任文殊,只是一回一回的事情让他对她渐渐没了疑心。
若不是她,她又为何装病?
陈燃手一松,任人摔落在地。
他冷眼看着,等着她自己露出破绽。
可这一回,张景渐渐发觉不对。
文殊渐渐没了声响。
“家主,文小姐这...情况好像不太妙。”
不用张景说,陈燃也已经发现了:“去叫人。”
张景很快就叫来了人。
姜萌是随行的医员,她俯身听了心跳,颤颤巍巍道:“心脏骤停了。”
陈燃双眸冷冽:“医好她。”
姜萌左手折在右手上,交叉手指,将手臂直接放在文殊胸骨上方,用上半身重量垂直按压,一边焦急的唤她:“文小姐,文小姐。”
文殊双眸紧闭,毫无反应。
姜萌声音都抖了:“家主,我需要给文小姐做心脏复苏。”
“做。”
姜萌深吸一口气,一手搭在她的前额上,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
还是不行。
姜萌几乎要哭出来了,她双手交叠,一下一下的按压在文殊的胸口,文殊的脸还是可见的惨白下去。
死亡似乎已成定局。
张景望了陈燃一眼,张了嘴,又将声音咽回去。
家主虽平了风波,但瀚京实则风云动荡,他如此缺乏耐心之人,这些日子对文小姐可算是费了不少心思,眼看着文小姐对家主愈发信任,就这么死了,说起来还是十分可惜的。
陈燃突然开口:“文殊,。”
他的声音不大,姜萌却还是微微一颤。
若是在医疗条件充足的情况下,心脏骤停都很难挽救,更别提如今在这什么都没有的火车上。
她死马当活马医的往文殊舌下塞了硝酸甘油。
塞药时文殊没有反应,但陈燃得话她确是听见了的。他的声音同他的人一样,充满了对生命的漠视和对掌控之物的残忍。
穿过重重的迷雾,落在文殊耳朵里,低沉冰冷。
文殊,醒过来。
文殊。
像是深渊破开了一到缝隙,透了一丝不明不暗的光,文殊在一片混沌中扯回了一些思绪。
她害怕,恐惧,厌恶这个声音。
然后她挣扎着,极轻的颤了一下睫毛。
“家主,文小姐有心跳了。”
姜萌惊喜道,吩咐一早候在车厢外的小桃:“参水。”
参水灌下去,姜萌便退出去,在隔壁车厢候着。
陈燃坐回去,目光落在尚在昏迷的文殊脸上。
张景松了口气,低声道:“家主,看来文小姐不是装病,这些日子瞧着,她对您倒确实事上心。”
陈燃没有回答。
上一回遇袭,他并非真的怀疑文殊,一来她的行踪都在掌控之中,二来她所听到的路线,在出发的前一天被他换了,之所以那样做,只是想看看人在将死之际会不会露出什么马脚。
她并没有露出破绽。
所以在平山那些日子,他对她松了一二分戒心。
这一二分戒心,其实还有其他缘由。
文殊身上随身带着一件东西。
是一个绑着奇怪符纸的香囊,里头是一支男人的袖扣。
寻常袖扣他许不会认得,但那一支好巧不巧,他有那么几分印象。
那是他的袖扣。
从罗家回去的那一晚,她不知道怎么来了兴致,找他讨一份礼物。
“我刚刚可是邦先生挡了好大一朵桃花,先生可有奖励?”
他问她:“你要什么?”
文殊道:“这一支袖扣上的血玉很好看,先生能将它给我吗?”
那一枚袖扣精美别致,缀着一颗沁了红血色的翠玉。
陈燃当真给了她。
胡兰问他:“季少爷,这支袖扣是您的吧?”
陈燃点头,却听她说:“那这位姑娘对你,当真是情根深种,爱慕至深啊。”
“这沁了血的玉,会给主人家招些不干净事,邪门的很,破解的法子,就是绑上舍身咒,另一人随身带着,这祸事自然就落到另一人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