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半夏曾经听过一句话。
“那时候她还年轻,不知道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这句话,放在程玉琉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程玉琉用她的秘密,摆脱了贫穷,按理说,她应该是高兴的。可以在曾经连幻想都觉得夸张的豪宅里,吃着精致的食物,穿着华美的服饰,然而程玉琉却发现,她越来越难感觉到快乐。这并非矫情,而是一种直观的表现,名为快乐的情绪,似乎被什么东西源源不断的吸走,她拼了命的花钱,也难以体会到当初愉悦情绪的百分之一。
“一开始,只是几万块而已。”程玉琉漫不经心道,“就高兴的不得了,后来中了百万千万,却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两人安静的听着,没有插话。
“可是好在我的丈夫还是爱我的。”程玉琉微笑继续说,“他真的很爱我,连带着他的家庭,也很爱我。我是个孤儿,但他的父母就像我的亲生父母一样爱我,我们有了一个聪明漂亮的孩子,一切都那么的美好……”
虽然钱不能给程玉琉带来快乐了,好在家庭的温暖,纾解了她内心的焦躁,她开始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丈夫和孩子身上,并且开始远离她的秘密。此时的程玉琉,也隐约感觉到,那个秘密里藏着一些别的东西,她说不明白,却本能的感到了危险。
可陷入沼泽的人,真的有那么容易离开吗?
程玉琉又点了一根烟,消瘦的面容在闪烁的烛光和氤氲的烟雾里,显得格外狰狞,她眯了眯眼睛,朝着地上那团看不清楚模样的肉块看了一眼,红唇抿出一条刻薄的线条,咧开嘴笑了:“只可惜呀,我看错了人。”
“他出轨了。”
丈夫出轨了?即便妻子这样的富有,他还是出轨了。程玉琉至今没有想明白,他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毫无优点的女人,她甚至还比自己老上好几岁,身上既无钱财,也无美貌,可偏偏她的老公却好似中邪了一般,被她迷的昏头转向,甚至想要和程玉琉离婚。
程玉琉崩溃了,从一开始的咒骂,到后来的哀求,她求着老公不要离开她,她甚至搬出了孩子和婆婆公公,请求他们帮助自己。
但程玉琉没有想到的是,竟没有一个人站在她这边。
平时就不太亲她的孩子对她满脸冷漠,说着讨厌妈妈,毫不留情的躲到了丈夫的身后。丈夫的母亲,嘴里一边批评着丈夫,一边对程玉琉说让她想开一点,说男人变了心,就算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说程玉琉还年轻,就算离婚了,也能再找一个。
她微笑着劝慰程玉琉,那张平时和蔼无比的面容,变得如同魔鬼一般扭曲,程玉琉呆呆的坐在地上,耳朵轰隆隆的作响,明明是她的屋子,她的亲人,可眼前的一切都让她感到无比的陌生,就好像,从未得到过一般。
“要离婚可以,所有东西和孩子归我。”程玉琉艰难的吐出了一句话。
“归你,凭什么归你。”男人向来温柔的眼神没有了,看她像在看什么脏东西,“都是你婚后买彩票中的奖,算是婚后财产了,你还想全拿走?”他哈哈的笑了起来,看着程玉琉狼狈的模样,没有一丝的内疚,甚至毫不犹豫的从怀中掏出了一份离婚协议,摔在了程玉琉的面前,“我劝你赶紧签了,不然我有的是办法弄你。”
程玉琉眼泪已经流干,像个木头人一般,呆呆的看着男人,她说:“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男人道,“你说哪有你这样的怪物,天黑了也不准点灯,只有阴天的时候才敢出门?你是吸血鬼吗?和你这样的怪物住在一起,早晚要疯掉。”
程玉琉陷入沉默。
之后,男人便带着孩子走了,留她一个人在屋子里,临走时还让她好好想清楚,尽快把字签了,他们好去办手续。房子是不可能留给程玉琉的,他打算住在这里,存款可以给程玉琉一部分,她拿了钱,必须马上走人。
那一天,程玉琉在家里坐了好久好久。
又空又大的房间,像是一个洞穴,哀嚎的冷风,不断的往里面灌。程玉琉耳边的私语越来越大声,她觉得好像有什么人,在轻轻的对她说话,它说,你别哭,有我陪着你呢。它说,快告诉我吧,不然他们就要走了。它说,你在担心什么,你再犹豫,就要一无所有了。
这声音,程玉琉已经听过无数次了,正是它,让自己拥有了如今的一切。
程玉琉跌跌撞撞的从地上站起来,摸索到了客厅里灯光的开关,她在发现一件事之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开过灯了,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吧嗒一声,开关发出一声轻响,明亮的光线照亮了整个客厅,这光线却好似灼伤了程玉琉的肌肤,她双手抱胸,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缓缓的蹲下。灯光投射的阴影,在她的身下形成了一个要将人吞噬的黑洞,原本应该是平面的倒影,竟是开始蠕动挣扎,接着缓缓从地上冒起,在程玉琉的身后,形成了一个人形的模样。
程玉琉泪流满脸,她没敢回头,像只受惊的动物一般瑟瑟发抖的缩在原地。
她听见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在轻柔的询问她:“你想得到什么?”
程玉琉安静了片刻,才木木的开了口,她说:“我想一家人永远不分开。”
声音说:“好。”
接着一切都消失了,声音仿佛只是程玉琉的错觉。
程玉琉擦干了泪水,嘴角扯出一个艰难的笑容。
谁也不知道,她有一个可以满足愿望的影子,只要她对着影子许愿,一切愿望都会实现。财富,美貌,英俊的丈夫和可爱的孩子,她应有尽有,只可惜在许愿时,她忘了帮自己求一个幸福的家庭。
然而这种愿望,却渐渐的夺取了她能感知到的所有欢愉,无论银行卡里的数字有多夸张,无论别人称赞她有多美丽,她都无法扬起一厘米的嘴角。
许愿之后,程玉琉便给丈夫打了个电话,邀约他们出行旅游。丈夫起初想要拒绝,但她威胁他,说如果不同她一起去,她就死在他的面前。大约是害怕程玉琉做出什么极端的事,丈夫一家勉强的同意了。
虽然同意了程玉琉的要求,他们也并不愿意和她坐同一辆车。于是在这最后的旅程里,只剩下程玉琉孤独一人,的开着车奔驰在高速路上,周围的景色因为速度扭曲变形,窗户没关,寒冷的夜风狠狠的扑打在她的脸颊上,她仿佛走在一条只有一人的道路上,无法回头,无法转弯,只有狠狠的撞击,才能让她停下。
不过是一个恍惚的功夫,身后传来的巨大撞击声,让程玉琉回了神,她从后视镜里,看到了一辆失控的货车,还有升腾而起的烟雾。那些烟雾在夜空中盘旋,隐约里好像变成了一个瘦长的黑影,冷漠的俯视着地面。
程玉琉猛地踩下了刹车,狼狈的停在了应急车道,她打开车门,跌跌撞撞的往回跑,视线之内,一片狼藉。
大货车就倒在了她的面前,沉重的车厢向一边倾倒,一辆熟悉的小轿车,被车厢死死的压在了下面,轿车完全被压瘪了,车高只剩二十几公分没有人能够在这样的情况,活下来。
程玉琉慢慢的倒在了地上,她的视线翻转,看到了黑暗的天穹,天穹没有光线,就如同她的影子一样黑暗,阴森森的凝视着她。
救援人员来的很快,将已经完全变形的尸体,从车厢里取了出来,他们做这一切的时候,程玉琉就在旁边,她看着他们将尸体运送进了裹尸袋,又抬到了车里,眼见便要运走了。她终于忍受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嘴里叫喊着都是自己的错,如果不是她非要出来,他们也不会死,他们若是不死,就能和自己永远在一起了
警察将她搀扶到了车上,将她接下了高速路,本来是想将她交给亲属。可谁知查过之后,警察却发现女人根本没有别的亲属了,她本来就是孤儿,丈夫一家,是她唯一的亲人。
“我想去殡仪馆看看。”一直哭闹的程玉琉突然顿住了哭声,她眼神直勾勾的,好似中邪了一样,坚持要去殡仪馆看看。
警察同情她,又见劝不动,安全起见,只好把她送了过去。
他们刚到殡仪馆,便看到了那辆用来装尸体的车,车门被打开了,站在外面的几人脸色都格外难看。
程玉琉也看到了一片狼藉的车厢里堆积着的肉块,这一次,她却露出了一个怪异的笑容,她在此时终于明白,这场车祸不是意外。
影子再一次实现了她的愿望一家人永远的在一起。
只是他们这一家人里,并没有属于程玉琉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