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半夏的记忆里几乎从未有人对他说过喜欢这个词。父母早亡,姑姑待他如同眼中钉肉中刺生活的拮据和繁重的学习,让他根本无心关心其他的事别人十七八岁的时候或许是春心萌动的年纪但对于林半夏而言,喜欢这个词,却太过陌生。他没有喜欢的人更无法想象别人喜欢自己即便内心深处已经隐隐约约的从宋轻罗的言行举止里感觉到了什么可真当宋轻罗坦然的说出了这两个字时他的脑子里竟然一片空白,只能瞪大了眼睛呆呆的道:“什么?”
宋轻罗被林半夏的表情弄笑了好在他有的是耐心,凑近了林半夏的耳边,一字一顿:“林半夏我喜欢你。”
林半夏,我喜欢你再清楚不过了,林半夏想要说点什么,可一开口,发出的竟是轻微的抽泣,伸手在脸上一抹发现自己居然哭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就是心里难受的厉害。
“怎么哭了?”宋轻罗有点愣,没想到林半夏会哭,低声道,“你就算不答应我,也不用哭嘛。”
林半夏说:“抱歉,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句话。”他觉得丢脸,慌乱的抹着脸上的泪水,他对于以前很多的事都不太记得了,但心里总是坚定的觉得,没人会喜欢自己,所以从宋轻罗嘴里听到这四个字,那些隐藏的情绪如潮水般涌来,将他措手不及的淹没。
宋轻罗侧过身,挡住了其他人看过来的视线,低声安抚道:“乖,不哭。”
林半夏满脸狼狈,他见宋轻罗一直盯着自己,茫然道:“你盯着我做什么?”
宋轻罗伸手,指腹揉过林半夏的脸颊,抹去了潮湿的泪水,他说:“小朋友没被表白过呀?”
林半夏:“啊?”
宋轻罗道:“拒绝也好,接受也好,总该要说点什么吧?”
林半夏小心翼翼道:“我……我可以接受吗?”
宋轻罗温声道:“当然可以。”他俯身,把林半夏揽入了怀中,下巴就放在他的头顶上,轻轻的摩挲着。听说,很多没有安全感的小孩迷恋拥抱,宋轻罗希望可以给看起来很是无助的林半夏一点安慰。
林半夏的身体果然放松了许多,只是他此时对于自己和宋轻罗的关系依旧有点茫然,不过不要紧,他们两个时间还很多,宋轻罗可以慢慢的教会林半夏,许多他不擅长的事。比如拥抱,又比如喜欢。
此时气氛正好,就在宋轻罗思考要不要趁这个机会再亲他家小朋友一口,再偷偷占点便宜的时候,他家小朋友却泪眼婆娑的抬起头,说出的话和他可怜弱小又无助的表情截然相反:“所以,你腿上的伤口是真的吧?”
宋轻罗:“……”这一茬还没过去呢?
“是吗?”林半夏追问。
宋轻罗还能怎么办,表白都成功了,这事总不能死不承认,无奈道:“是。”
林半夏说:“我要看看”他猜到了宋轻罗要说什么,立马堵住了宋轻罗的嘴,“不是现在,待会儿中午的时候,在办公室看!”
宋轻罗:“……行吧。”
“那我走了。”上课铃声正好响起,林半夏道,“你好好上课。”说完就走,丝毫不见留恋。
宋轻罗看着他的背影,硬是从里面品出了一点拔吊无情的味道。可他能怎么办呢,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转身回了教室。他的死党见状哈哈大笑,指着宋轻罗道:“宋轻罗你还行不行啊,怎么把你家小可爱弄哭了。”
“关你屁事。”宋轻罗没好气,“先把你自己屁股擦干净吧。”
老师正巧走进来,两人同时息了声,开始上课了。
林半夏心里藏着事儿,虽然在努力的让自己认真听讲,还是被人看出了心不在焉。下课时间,李稣悄咪咪的摸到旁边,说:“你怎么了?刚才回来的时候,眼睛怎么是红的?”
林半夏当然不好意思说自己哭了,冷静道:“风沙迷了眼睛。”
李稣笑嘻嘻的挑刺:“这大热天儿哪儿来的风沙。”
林半夏说:“没有风沙你那天在楼梯间里哭什么?”
李稣:“……”
林半夏无辜道:“难道真的是被李邺欺负哭的?”
李稣:“……”林半夏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犀利,不对,林半夏这货一直有点犀利,只是平时都没表现出来……
李稣败退,带着幽怨的眼神走了,林半夏忍不住扯了扯嘴角,觉得李稣这模样,居然看起来有那么点可爱。
终于等来了午饭时间,林半夏第一次第一个冲出了教室,把老师都看呆了,问了句林半夏怎么了。
李稣这货大声喊:“老师你别介意,他拉肚子。”
老师理解的哦了一声。
楼上的班级也下课了,宋轻罗正在慢慢的收拾自己的书桌,听到旁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再一抬头,看见了气喘吁吁的林半夏,因为跑的太快,那张平时没什么血色的脸上绯红一片,唯有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还盯着自己的腿。宋轻罗见状,心里嘀咕一声,心想自己脸应该算好看的,可怎么在林半夏这儿,就一点魅力都没有。
林半夏急吼吼道:“快点快点。”
宋轻罗故意晾着他:“嗯,你那么急干嘛?”
林半夏:“我要看!!”
宋轻罗忍不住笑了:“林半夏,你知不知道自己这样子特别像是在耍流氓?”
林半夏:“……”
宋轻罗慢声道:“不过没关系,就算你耍流氓,我也喜欢你。”
说着站起来,动作自然的把他家小朋友从教室里牵了出来,去了旁边空下来的办公室。
一进屋子,林半夏就赶紧关门拉窗,宋轻罗忍了一会儿,没忍住,又开始笑。林半夏瞧见他笑得意味深长的神情,莫名其妙的问他笑什么。
宋轻罗正经道:“没什么。”
林半夏一脸懵懂,也没弄明白其实宋轻罗才是那个耍流氓的人,他只是一想到梦里的事,心情就有些焦虑,道:“来吧,你赶紧脱。”
宋轻罗说:“看了要负责的。”
林半夏急道:“负负负!!你快点!”
于是,在林半夏全神贯注的目光下,宋轻罗脱下了长裤,露出了他修长的双腿……和双腿上醒目的伤口。
那伤口不知道是用什么弄出来的,边缘凹凸不平,有的结痂了,有的却是新的,红红紫紫的布满了宋轻罗整个大腿的外侧,看起来格外的可怖。宋轻罗很聪明,他伤自己的部位,全是被衣服遮掩得最严实的地方,就算换了短裤,也看不到端倪。而且他将自己的这种失控,控制的非常好,在梦里那个人,没有告诉林半夏那些事之前,他对宋轻罗也丝毫没有怀疑。
看见这些伤口,林半夏就好像喉咙里堵着什么,半晌都没有说出话来。他伸出手指,轻轻的、轻轻的触碰了一下伤口的边缘,宋轻罗没有喊疼,肌肉却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一下,可见是非常疼的。而且伤口完全没有包扎,难以想象出这些部位平时和裤子摩擦的时候,会是怎样的感觉。
见林半夏一直沉默着,自知理亏的宋轻罗,道:“其实也不是很疼。”
林半夏说:“你骗人。”
宋轻罗:“……”
“不疼,怎么让你分清楚是在现实还是做梦。”林半夏看着这些伤口,心里有了决断,他说,“你记得梦里发生了什么吗?”
宋轻罗说:“不记得了,你难道记得?还有,你说梦里的我告诉你这些……”
“我也不太记得了。”林半夏心里已经有了要做的事,他很不愿意,却还是对着宋轻罗撒了谎,“只是有模糊的记忆,你说,我们到底怎么了?”
宋轻罗道:“像是一种传染,我身边很多人都有出现这样的情况,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起初是神情恍惚,后来开始自残,最后……”
林半夏道:“最后就像秦诩那样自杀?”
“没错。”宋轻罗淡淡道,“当你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时,死亡才是最好的归宿。”
林半夏说:“那你现在到哪种程度了,能分清梦境和现实吗?”
宋轻罗说:“有你在,我就能分清。”
这话倒是挺好听的,奈何气氛不对,林半夏也高兴不起来,他想起了梦里的宋轻罗,那个他再一次进去那个扭曲的好像要吞噬一切的黑暗里,也不知道这种行为,会给现实中的宋轻罗,带来什么影响。
林半夏道:“你最后一次自残行为,是在什么时候?”
宋轻罗沉吟片刻:“好像是三天前。”
林半夏沉默。
宋轻罗说:“三天前我做了个梦,但不记得内容了,醒来的时候觉得很不舒服,”他漫不经心的说着要命的话:“顺手抓到了桌子上的钢笔……”
林半夏这才弄明白,宋轻罗腿侧的伤口为什么会凹凸不平,这简直比用刀划自己还要过分,钢笔不算锋利,要刺进肉里,留下那样深的伤口,也不知要用多大的力气。
林半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宋轻罗本来还在担心林半夏会劝说自己,只是没想到,虽然在看到伤口时,林半夏表现的非常难过,却从头到尾都没让他不要这么做,倒是他自己想多了。宋轻罗也不是非要伤害自己,只是有时候他从梦中醒来时,真的很难从周遭的景象里分辨出真实和虚幻的界限,唯有疼痛,才能给予他真实感。
这种感觉,林半夏已经品尝过很多次了,所以他自然也理解宋轻罗。
之后的时间,林半夏并未劝说,就坐在宋轻罗的对面,沉默了好久。久到宋轻罗心里甚至升起了莫名的不安,才又看见林半夏的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
“我也很喜欢你。”林半夏说,“所以……如果可以,我一定想要你,好好的。”他看着宋轻罗,眼睛里有星星在闪,让宋轻罗的神情,也柔和了下来。
关于自残的事,林半夏没有再提,两人默契的决定享受所有可以在一起的珍贵时光,意外随时可能会来,但至少此时此刻,他们还能享受平静的时光。
到晚自习,那一直下着的雨终于停了,死亡也如期而至,这一次,死的是林半夏不认识的学生。死因未知,尸体还是李稣发现的。
他站在林半夏的座位边上,朝着窗外看,突然疑惑的发问,说咱们学校什么时候修了个秋千。
林半夏莫名其妙:“秋千?学校没有秋千啊。”
李稣愣愣道:“那操场上的是什么东西?”
林半夏抬眸望去,天黑了,看不太清楚,但还是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个穿着白衣服的人在半空中荡。从这人荡的角度上来看,怎么都像是在坐秋千。不过林半夏对操场的器材很熟悉,所以看了一会儿,就看出了端倪,表情也跟着变了。
李稣见林半夏神情不对,连忙问:“出什么事了?”
林半夏说:“……他不是在荡秋千。”
李稣说:“那是在干嘛??”
“那一块是单杠的位置。”林半夏道,“他好像……把脖子挂到单杠上去了。”
李稣听到这话,顿时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赶紧和林半夏一起去把这事儿给老师说了。老师又叫了几个学生,几人一起冲到了操场上,远远便看见了那个白衣服的人。可是当距离足够靠近那人后,就没有人愿意继续往前走了,因为都看清楚了那人的死状。
他果然是吊死的,脖子被拉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长度,身体好似没有骨头一般,随着风缓缓的来回飘荡,胆小的人,光看一眼头皮就炸了。老师报警,学生尖叫,又是让人疲惫的一套程序。
万幸这一次林半夏和宋轻罗不算是目击证人,警察还和他们开玩笑,说这回跑的有点慢啊。
林半夏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还笑得出来。仔细想想,这个学校的确充满了各种不符合常理的地方,如果哪个真正的学校,能这么连续一个月隔几天死几个人,学生家长早就闹翻了。怎么可能继续无事发生一样的要求学生继续上课。
“你没事吧?”李稣问林半夏。
“没事啊。”林半夏收敛了自己的目光,淡淡道,“我挺好的。”
李稣:“……”在某个瞬间,他居然觉得林半夏的神情和宋轻罗,有几分相似。不不不,一定是他的错觉,林半夏和宋轻罗两人的性格差的那么多,怎么会相似呢?李稣暗笑自己一定是想多了。
在弄清楚梦境的存在的意义之前,林半夏是很不喜欢下雨的。因为他以为是学生们被诅咒了,所以才会出现那些离奇的意外,但在意识到梦里发生的事,只有在梦里解决后,下雨这件事在林半夏这里就变了意味。他希望在祸及宋轻罗之前,能把这该死的一切结束掉。
雨再次来的时间,是在几天后的深夜。
这一次,林半夏辨别出室友们的异样,飞快的发现了出自己是在做梦,做梦的地点则是在宿舍里。当他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的时候,周遭的环境就开始变化,那些熟悉的人影也渐渐淡去,最终空荡荡的宿舍里,只剩下了林半夏一人。
林半夏离开了宿舍,他觉得宋轻罗应该也在梦境里,可是找遍了整个校园,林半夏都没有发现他的踪迹,倒是在教学楼的顶端,看见李稣和李邺两人的尸体。两人至死都是以拥抱在一起的姿态,锋利的刀刃,刺穿了他们的胸膛,鲜血混合成一团,不分彼此。
林半夏看了他们几眼,便转身走了,嘴里呼唤着宋轻罗的名字,可无论怎么喊,却依旧没有回应。
随着时间的流逝,天色越发黑暗,不远处,有风暴聚集。林半夏眼睁睁的看着天上的暗色逐渐变化,黑色的巨大洞口,像是一张贪婪的嘴,开始吞噬整个世界。林半夏本来是想和宋轻罗商量事情,再分析一下情况,但现在看来,宋轻罗似乎出了一些意外,所以没能出来见自己。不过也好,林半夏坐在楼顶上,望着即将到来的黑色风暴,这样也不会有人拦着他,进入梦境的深处了。
没错,林半夏决定进去,他记得宋轻罗说过,李稣也曾经进去过。既然李稣活着出来了,那没有理由他不能进去。
林半夏在看到宋轻罗身体上伤口的刹那,就做下了这个决定,他不想坐以待毙的等着宋轻罗来救自己,他也有想要守护的人。那种,即便丢了自己,也舍不得放下的人。
黑暗已经到了眼前,林半夏在它的面前,渺小的如同蝼蚁,他抬起头,狂暴的风将他宽大的外套,吹得猎猎作响,扭曲的黑暗席卷了一切,包括那个微不足道的林半夏。
在被黑暗吞噬之前,林半夏对里面的情形有过许多的猜想,要么光怪陆离,要么离奇可怖,可当真的被吞噬之后,林半夏却感觉到了一种游走于肌肤上的毛骨悚然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变化,唯一的变化,是旁边李邺和李稣的尸体不见了。
林半夏听到了有人在说话,他低下头,看到了无数个学生正在朝着学校外面走,似乎正是放学时分。
林半夏冲下了楼梯,到了四楼。
在那间教室里,林半夏看到了宋轻罗正在和他的朋友笑着说话,看见了门口的他,还笑着站起来冲着他招了招手,叫道:“半夏。”
林半夏缓缓的走到了他的面前,低下头,拿起了宋轻罗的笔袋。
宋轻罗看着林半夏动作一愣:“半夏?”
林半夏没和他说话,从笔袋里翻出了一支钢笔,掀开了笔帽,就对着自己的手臂狠狠的扎了下去。
“林半夏?!”似乎没有猜到林半夏的举动,宋轻罗大惊失色,伸手就想阻止,可是还是太晚了,尖锐的笔尖已经狠狠的插入了林半夏的手臂,顿时鲜血涌出,林半夏的脸色也苍白了起来,他的眼神里浮出浓浓的不敢置信,手因为剧痛猛烈的颤抖了起来没错,剧痛。
这一层的梦境里,他居然有痛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