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复和林半夏确认得知他的确不需要自己陪后季乐水才回了卧室。
林半夏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怀里抱着黑色的箱子。他曾经亲自剖开宋轻罗的身体自然知道那是怎样一种痛苦。他问过宋轻罗为什么不用箱子,宋轻罗的回答他记不清楚了大约是无法使用之类的……但是现在想来用或者不用两者或许并无太多不同。
在遇到宋轻罗之前,林半夏的生命里贫乏且单调,他打交道最多的对象也不是人而是一具具冰冷的尸体。迟钝的情绪缓解了恐惧也不会给他带来什么快乐他甚至记不清楚自己幼年时的记忆生活平静的像一滩死水。
后来,隔壁搬入了一个叫宋轻罗的邻居面容精致神情淡漠,如同小说里写的别致的男主角。他强悍又冷漠,好似无坚不摧连剖开自己的身体这样的举动,也做的那般轻描淡写,好像家常便饭。
林半夏想,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被伤害的多了,所以觉得无所谓。
可宋轻罗习惯了他却没有。
林半夏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客厅里坐了多久,直到门外轻轻的响起了敲门声,他才恍然回神,狼狈的擦干净了脸颊上的水渍,故作无事的起身开了门。
果然是宋轻罗,他站在门外,看见了林半夏从门口露出来了的脸。虽然林半夏努力的擦过了,但眼睛依旧是红的,看起来似乎哭过了一场,怀里还死死的抱着黑色的箱子只是照面的功夫,宋轻罗便明白了林半夏落泪的原因。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伸手轻轻的擦了擦林半夏的眼角:“别哭了。”
林半夏不说话,眼圈又有些发红。
宋轻罗道:“不疼的。”
本来还在忍着,可是这三个字彻底击溃了林半夏的防线,他的眼泪不受控制的再次落下,无声的哽咽变成了悲伤的低泣。
宋轻罗看着哭泣的林半夏手足无措:“别哭,真的没事了。”他把林半夏揽入怀里,像哄小花那样哄着他,“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吗?不,不可能过去的,只要异端之物还存在一天,宋轻罗就注定无法解脱。
林半夏抬起头,看到了宋轻罗的下巴,他泪眼朦胧,抬起头一口咬在了上面,含糊道:“骗人。”
还是第一次看到林半夏这么孩子气的模样,宋轻罗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声音低了些,哄着爱人:“真的,已经没事了,咱们回去吧?”
林半夏点点头。
两人回了隔壁,关门的时候,卧室里支出来季乐水的脸,嘟囔道:“这咋回事儿啊,这两人啥时候在一起的……”他怎么现在才看出来呢。
家里很安静,吵闹的小花和小窟已经睡着了。
林半夏哭的有点累,鼻头还红红的,正坐在沙发上发呆,一杯温热的牛奶递到了他的面前。
宋轻罗说:“喝完了就睡吧。”
林半夏嗯了声。
外面的雨还在下,而且越来越大,带着某种不祥的气息笼罩下来,两人却恍若不觉。那已经不是黑夜了,而是厄运降临的征兆,绿色的光点倾盆而下带走的是人类的理智,不知道今夜又有多少人会因此癫狂……
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林半夏躺在了床上,宋轻罗在身后抱着他,沉沉的陷入深眠。
林半夏没有做梦,睡的很沉,他以为自己会一觉睡到天亮,可是睁开眼后,竟是发现窗外还是黑漆漆的,似乎离黎明还有很长的时间。林半夏睡的有点懵,随手摸到了床头的手机,想要看一眼现在几点了。
摸到手机按开屏幕,看到了上面的时间。三点零一分,比林半夏想象中的时间早了许多,他想着应该可以再睡一会儿,便将屏幕重新按黑。闭上眼睛片刻,林半夏忽的又睁开了眼,他突然生出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惧,他急忙重新摸到了手机,翻开屏幕。
1500,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这个数字在黑夜里如此的醒目,林半夏竟是感到自己的眼睛被刺的生疼。他抬手用力的揉了揉,狼狈的从床上爬起,扭身看向床边的宋轻罗。
宋轻罗还在酣眠,神情安详,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似乎是梦到了什么美好的东西。
林半夏浑身起了一层冷汗,他叫道:“轻罗。”
平时很容易被吵醒的宋轻罗,此时完全没有反应。
“轻罗。”推了推宋轻罗的身体,林半夏喊着他的名字,“轻罗,醒醒啊。”
依旧没有回应。
林半夏看向窗外,察觉自己已经听不到淅淅沥沥的雨声可窗外依旧一片绿意盎然。林半夏走到了阳台上,看见本该落下的雨滴凝固了一般,悬停在半空中。
时间,再一次悄无声息的停止了。
这一回没有威胁他们生命的东西出现,并非是林半夏主动发动的能力,他忽的想起了什么,直接冲出了家门。
开着车,林半夏凭借着之前的记忆,朝着基地的方向直奔而去。
时间停下后整个世界变成了无法移动的油画,林半夏穿行其中,和一周遭一切都格格不入。他瞳孔中央的线条,透出翡翠般剔透纯粹的绿光,让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容,透出冷漠的神性。
停下,刹车,林半夏冲向基地门口。果不其然,基地的大门被打开了,门口站着的守卫都僵着身体,一动也不动。
“季烽!!”林半夏呼唤着那个名字,“季烽你在吗?”
基地四周,都是空旷的荒野,藏不住什么人。林半夏一遍一遍找,心里想着季烽还能去哪里,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干嘛?”
林半夏朝着声音的源头看去,夜幕里,一辆高大的越野车打开了车灯,光线刺眼,他不由的用手遮了一下。接着是汽车发动的声音,越野车直接奔着他来了。林半夏心中微惊,正打算躲开,车一个急刹直接停在了他的面前,车窗里支出了季烽那张俊秀的脸:“哟,这么晚了,出来干嘛呢?”
林半夏怒道:“你把时间停了?”
季烽说:“……你这么凶做什么?”他眨眨眼,一脸无辜,“讲道理,这要细究起来,还不得是得怪你。”
林半夏:“???”
“怪我??”林半夏莫名其妙,“这也能怪上我??”
季烽不吭声了,返身回了车里,在车厢里掏了一会儿,掏出个什么东西来,顺手扔给林半夏。林半夏条件反射的接住,仔细一看发现季烽扔过来的居然是瓶可乐,瓶身上附着着一层薄薄的水雾……还是冰的。
林半夏瞬间就明白了,露出无奈之色:“你暂停时间就为了买可乐?”
“还有烤肠。”季烽扬了扬手,林半夏这才看到,他的手指里夹着几根热气腾腾的炸开的烤肠。
林半夏:“……”
季烽踹了一脚车门,从车里下来了,把烤肠塞进嘴里,含糊道:“千里迢迢的过来也不容易,送你一根吧。”
林半夏摇摇头,拒绝了季烽的好意:“有可乐就行。”
季烽目不转睛的盯着林半夏,眼神看起来有些奇怪,他说:“宋轻罗知道你来了吗?”
“当然不知道。”林半夏说,“他还在睡觉。”他或许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提到宋轻罗这个名字的时候,神情会柔软许多,那种淡漠的气息也被随之扫去了几分。
季烽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林半夏说:“你这是什么表情?”
季烽道:“你见到它了吧。”
“它?”林半夏说,“你是说那个光球?那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我一碰它,光点就不见了?”
季烽被林半夏追问,却是露出笑意:“还有这么多问题,看来它还没有对你完全下手呀。”
林半夏:“……”
季烽嚼着烤肠,慢慢道:“没有人能经受住它的诱惑。”
林半夏说:“你呢?”
季烽道:“我也不例外。”他摊手,“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出现在精神病院里?被它选中的人只有两个结果。”
林半夏说:“什么?”
季烽道:“一,成为它。”
林半夏已经猜到了二是什么。
毫不意外的,季烽说:“二,无法承受它的赐予,变成疯子。”他就是第二种。
不过说实话,林半夏从季烽的身上,其实看不太出疯子的影子,他觉得季烽最多只能算得上一个逻辑比较清奇的怪人,离他概念中的疯子,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季烽说:“找个地方坐着聊聊?”
林半夏想了想,同意了。
于是他跟着季烽进了基地里,季烽随便找了间没人的休息室,靠在了沙发上。那轻松的姿态,简直就像是在和林半夏聊着什么无足轻重的家常。
“你之前说的,没有人能拒绝它的诱惑,是什么意思?”林半夏坐在季烽的对面,一针见血的发问。
季烽表现的很温和,完全没有精神病人独有的那种暴躁情绪,他面带微笑,凝视着林半夏:“字面上的意思,它会给你所有想要的一切,你替它操纵整个世界……”
林半夏说:“不能拒绝?”
季烽说:“把面前的水喝下去。”
林半夏:“?”
季烽道:“不愿意吧?我给你一百万,把眼前这杯水喝下去。”
林半夏:“……”
季烽说:“一百万不愿意,那一千万呢?”
林半夏蹙眉:“你在开玩笑?”
“一千万不愿意也没关系,一个亿。”季烽说。
季烽的表情那般严肃,像在说什么极为严肃的事,林半夏年迈也没有用开玩笑的口吻,同样正色道:“不行,再多钱也换不回宋轻罗。”
“钱不行,还有别的。”季烽说,“容貌,寿命,权力……你能想到的一切。”
林半夏摇头,拒绝的很果断:“不要。”
“那么。”季烽说,“用宋轻罗来换呢?”
林半夏道:“什么?”
“你知道基地对他做了什么吧。”季烽微笑着,伸手把那杯用来诱惑林半夏的水端了起来,一饮而尽,“只要异端之物存在一天,他们就不可能放过宋轻罗。”林半夏这次没有果断的拒绝,喉头微动。
“他的血肉,骨骼,乃至于灵魂,都是最完美的封存材料。”季烽说,“你摸到的每一个箱子,都来自他的身体。”他温和的笑着,“喜欢吗?”
还是那般平淡的话语,却给林半夏带来了眩晕的感觉,和眩晕一起袭来的是强烈的恶心感。
他努力的抑制住了,说:“闭嘴。”
季烽撑着下巴,怜悯的看着林半夏狼狈的模样,他说:“你见过他封存异端之物的样子吧?是不是需要剖开身体?虽然说着不疼……可人心都是肉做的,怎么会不疼呢?”这疼字咬了重音,也不知道是在宋轻罗,还是在说林半夏。
是啊,怎么会不疼呢。
林半夏表情冷了下来:“你到底想要干嘛?”
“林半夏,你弄错了。”季烽说,“我只是把它会做的事重复了一遍,你对我生气又有什么意义?你看到了外面那些雨丝吗?那些被你一触碰就会消散的光点……”
林半夏当然看到了,事实上也只有他能看到。
“它们,就是为迎接你而来的。”季烽道,“你把这称之为威胁也好,诱惑也罢,这是它们的盛宴。只要一天不妥协,盛宴之上就将摆满祭品,而第一个被品尝的,是你最爱的那个人……宋轻罗。”
宋轻罗三个字,如同一记重击,狠狠的砸向了林半夏。他毫无防备的他身体微微颤抖,嘴唇也抿得发白。
林半夏的反应,季烽自然是看在眼里,他说:“你看,我只是说说而已,你的反应就这么大了。”
林半夏道:“谁也别想碰宋轻罗!”
季烽说:“你能和全世界对抗吗?那些绿点带来的是什么,相信你也很清楚……异端之物的突然增多,对于你们来说,可不是件好事。”
当然不是好事,作为封存材料的宋轻罗在异端之物增多后面临的处境不用想也知道,林半夏摩挲了一下手指,指尖仿佛又出现了箱子的柔软的触感。这种幻觉让林半夏感到了呼吸困难,他的喘息微微重了些,眼眸里那条绿色的线条缓缓流淌,泛着冷色的光华,看起来竟是有几分妖冶。
“你呢?”林半夏说,“它用什么诱惑了你?”
季烽微笑:“我只是个普通人,只需要一点点东西,就足够了。”
“你既然愿意住在精神病院里那么久,就说明你的物欲不强。”林半夏冷冷道,“权力和金钱都不是你需要的……你在精神病院里唯一做过的出格的事,似乎是让人去救下你的母亲?是她吗?”
季烽感叹:“我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他动了动,在沙发上寻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没错,是她。”
季烽说:“我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屈服,二是看着我的母亲凄惨的死去。”他微笑着说出残忍的事实,“你可能不知道,我是单亲家庭,她辛苦的把我拉扯长大……真的很不容易。为了省钱,她经常上山摘野菜,却很少摘蘑菇……大约是害怕,自己心爱的儿子出什么意外吧。”
林半夏想起了宋轻罗曾经告诉过自己的那些关于季烽的事。
“但是老人家嘛,年纪大了,总会做出一些糊涂的事来。”季烽说,“那蘑菇有毒的,吃了一时半会儿又死不了就只能瘫在家里,硬生生的挨着。没有力气的疼个三五天,然后活活饿死,你觉得哪一个儿子能接受这样的事?”他是笑着说出这些话的,可林半夏注意到,他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的笑意,冷的像冬天里死寂的寒夜。
“我反正接受不了。”季烽说摊手。
不止是季烽,任谁都接受不了。
“你逃不掉的。”季烽说,“林半夏,是时候告别了。”
“既然逃不掉,为什么你又在这里?”林半夏道,“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
“我在这里?”季烽闻言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笑话,“你这句话其实也不算错,只是得加一个定语。”
林半夏:“什么?”
“是一部分的我在这里。”季烽说。
林半夏蹙眉盯着季烽:“你说什么?”
“它需要的是灵魂,而不是恐惧。”季烽道,“所以当感染到了一定程度,两者最终会剥离开来,可并不是什么人都能承受这种剥离,我就不行……我是个失败品。”
“不但没有成为它。”季烽说,“还成了人见人厌的疯子,像个牲畜一样被关在狭小的囚笼里。”
“但是你不同。”他看向林半夏,怜悯的眼神里带着艳羡,“你是必定会成功的。”
“为什么???”林半夏发问。
“因为你的恐惧早就和你剥离了。”季烽说,“你难道没有发现吗?”
林半夏:“……”
他当然发现了,小花承载了他一部分的负面的情绪,所以在面对很多事的时候,他才会显得那么平静。这是他的优势,可是此时这种优势在季烽的嘴里,却变成了无法抗拒的原因。
“晚安,林半夏。”季烽道,“你该走了。”
林半夏站起来,往回走,到了门口的时候,他转过头看向季烽:“你还欠我一样东西。”
季烽疑惑道:“什么?”
林半夏冷笑:“你要是不把银行卡上的钱转给我,变成那玩意儿之后,我就让你一辈子都喝不到可乐。”
季烽:“……”
林半夏:“我认真的。”
季烽:“……操。”他看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