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李邺时他虽然已经十二岁,却又瘦又小乍看起来像个七八岁的小孩。他的脸蛋脏脏,穿着破烂的衣裳翠绿色的眼睛在那张皮包骨的脸颊上那般醒目。眼睛里没多少神采,静的如同一潭死水。
李稣看着他被人叫了过去,有人把一杯倒的满满的酒水重重的砸在他的面前大声的嚷嚷着什么,随后又拍出了一张的钱币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李邺还是很安静,面对周围人的起哄,他甚至连一丝的表情变化也未曾有过。沉默的走到桌边,沉默的端起酒杯像喝水那样,咕咚咕咚的把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这酒李稣喝过说是酒水倒更像是工业酒精兑的白水,入口极辣极苦,只有最糟糕的酒鬼,才会点这种玩意儿。
小孩一口气把酒水喝了个精光苍白的脸颊上浮起了一层不正常的红晕,绿色的漂亮的好像翡翠般的眼睛里被水光晕染,他把杯子放回了原地,伸手拿起了钱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给酒喝的男人见状大笑起来,伸手重重的在小孩后背梦的拍了几下,说了几句什么,酒保便又端上来好几杯酒。
周遭人哄笑着,似乎对这样的情形习以为常,小孩再次伸手,握住了酒杯,那杯子和他的脑袋差不多大,里面盛满了透明的液体,他用双手捧着,慢慢的放到了嘴边……
李邺没有再看下去,他站了起来,走到了小孩面前。
“喂,小孩。”他用着生涩的俄罗斯语和小孩说了第一句话。
小孩扭过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别喝了。”李稣说。
小孩没理他,被李稣抓着的纤细的手,想要甩开李稣的桎梏。可是这力气这么小,怎么能从一个大人的手里挣脱开来,就像一只在命运里挣扎的虫子。
旁边的人也开始说话,声音最大的那个,是请李邺喝酒的混蛋。辱骂的话语倾斜而出,伴随着越来越焦躁的气氛,他终于忍不住对着李稣伸出了手……
李稣露出狞笑,用中文狠狠的骂了句:“滚”
这是李稣在俄罗斯打的第一场架,虽然受了点小伤,但还是赢了。
打架的全程里,那个小孩就站在角落,一言不发的看着。他不太害怕,也没有什么感动的情绪,冷漠的好像个看着无趣话剧的旁观者,李稣把人打趴下后,擦着嘴角的血走到了他的面前,半蹲下来,叫他:“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不语。
“喂,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李稣掐住了小孩的脸,不满的啧了声果然没什么肉。
小孩不应声,沉默盯着他。
“小孩。”李稣说,“我问你话呢。”
小孩盯着眼前的漂亮男人,和俄罗斯人的粗犷不同,眼前的东方男人漂亮的像个精致的玩偶,他的头发是少见的白色,眼眸在黑暗里有些看不清,雪白的肌肤上因为刚才的打斗多了些碍眼的伤痕。他本来以为这人会被轻易的打趴下,可谁知道,他却干翻了那个比他高一个头的大汉……
李稣正在问着,店主骂骂咧咧的走到了李稣身后,李稣听到声音,朝着身后冷漠的瞪了一眼,原本打算反难的店主立马闭了嘴。
可不对李稣发难,却意味着他得把怒火发到别的地方,于是店主转移目标,用恶狠狠的眼神盯着瘦弱的小孩。虽然一句话也没说,但李稣完全能想象到,他走后会遭遇的事。
李稣没有再问,直起了身。
小孩大概是以为他要走了,看了自家老板一眼,又看了他一眼,依旧没说话,忽的张开嘴巴,生气的朝着他吐了口口水。
李稣倒是第一次从他的脸上见到别的表情,他想起了什么,倏地笑了:“小孩,你爸妈呢?”
“死了。”他回答。
“你就一个人?”李稣问。
小孩点头。
“那你和我走吧。”李稣说,“去中国……我也……一个人。”
似乎没能理解他话语的含义,小孩用疑惑的眼神盯着他,李稣也没有再说什么,弯下腰直接把他抱了起来。
果然很轻,身上一点肉都没有,李稣抱着他,像是抱着个骨头架子。在酒吧老板畏惧又愤怒的咒骂声中,李稣抱着小孩和自己的朋友们溜之大吉。
这次他是来俄罗斯执行任务的,任务还没做完,先捡了个孩子。李稣让人查了小孩的背景,果然和他想的差不多,小孩父母早亡,寄人篱下。俄罗斯的社会治安可比国内差多了,常年有人死于各种谋杀和意外,小孩没了父母,只能被亲戚养着,可惜那亲戚的经济条件也不怎么样,所以最后小孩才沦落到了去酒吧混口饭吃的地步。
李稣不是个喜欢打抱不平的人,他在这个小孩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如果我活着回来了,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去吗?”出任务之前,李稣把小孩留在了酒店里,他摸着他的脑袋给出了承诺,“我可以带你去中国,养着你直到成年……”
小孩没有说好,也没说不好,睁着那双绿色的眼睛,沉默的的看着李稣。
因为怕发生意外,离开之前李稣把自己身上带着的所有的钱都给了他,让他在酒店等着自己,这钱不算太多,但足以支撑很长一段时间。
在之前,活着对于李稣而言,不是一件太值得期待的事,可这一次却有了微妙的变化。
活着归来,李稣办完手续,带着小孩离开了俄罗斯。
到了中国,他才知道小孩的俄罗斯名字叫做伊万,不过这个名字已经不适用了,他给他了起了另外一个中国姓名李邺。
李是跟他姓的,邺是李稣的老家地名,这个名字承载了某些李稣害怕忘记的东西。
李邺渐渐长大,来到中国的他好像一颗被移植到肥沃土地的树苗,肆意的生长。
不过几年时间,他便已经生的比李稣还要高。俄罗斯的血统给了他一张俊美的西方面容,那双翡翠般的绿眼睛颜色越来越深,像湖水般让人难以捉摸。
李稣以为自己是懂李邺的,直到他在基地记录者的名字上,看到了李邺的姓名。
那是两人第一次爆发激烈的冲突,李稣将李邺视若己出,把李邺当做亲弟弟对待,自然没人会想看着自己的弟弟去送死。
“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想过我没有?”李稣说,“你就好好的上学,好好的长大,以后娶个老婆……生个孩子……”
李邺说:“我不要。”
李稣道:“那你要什么?”
李稣不说话,静静的盯着他,那眼神李稣从未见过,一时间让他有些慌乱。
“你……”李稣还想说什么,李邺却已经转身走了,看着他的背影,李稣露出苦笑。
李稣曾经拥有过很多东西,现在的他却一无所有,唯有拥有的李邺,如同握住的沙,随时会从指缝里溜走。
记录者的死亡率,基地里的人都很清楚。做这一份职业的,大部分都是缺钱缺的厉害的亡命之徒。李稣不敢去想未来,他或许从来不曾拥有过这种东西。
李稣知道李邺不会听从自己的话,他选择了放弃。
天气不错,李稣坐在阳台小憩,他好像睡着了又好像没有睡着,朦胧之中感到一个黑色的影子停在了自己面前,遮住了阳光。嘴边落在了一片轻柔的羽毛,把他从迷蒙的睡梦中唤醒,李稣睁开眼,看到了李邺。
“怎么回来了。”李稣含糊的问着,他记得李邺出任务去了,说是下个月才能回来。
李邺说:“回来了。”他扭头看了眼窗外,“怎么在晒太阳。”
“阴天嘛。”李稣说,“稍微晒一晒,也没事。”
李邺抬手,捋开了李稣额前的发丝,他看着李稣慵懒的神情,绿眸里常有的冷意褪去许多,浮起一点暖色的光华。
“没受伤吧?”李稣问他。
“没有。”李邺回答。
李稣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歪了歪头:“你怎么好像又长高了。”
李邺在李稣面前站的笔直,面对他的问题,垂了眼眸:“我有礼物要给你。”
李稣一愣:“什么?”
李邺把手伸进了口袋,片刻后,从里面取出了两样东西。
他摊开手掌,东西就放在手心里,李稣抬眸看去,看到了他手心中一黑一白的两枚骰子。
这骰子李稣再熟悉不过,正是监视者身份的象征只有成了为监视者,才有资格拥有这样的东西。
“你”李稣直起了腰,满目愕然。
“我没什么想要的。”李邺缓声道,“我只想陪着你。”
不做作为累赘,而是作为依靠。
李稣哑然,盯着李邺手中的骰子许久未曾说话。从记录者变成监视者,其中要经历的危险不足为道,这简直是万里挑一的奇迹。
不,或许从一开始,他们的相遇就是奇迹。
“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李邺低声道,“好不好?”
李稣看着他李邺背光的面容,听到了自己沙哑的不像样的声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