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落日,倦鸟知还。
涵州市南边的城郊结合部。
正是寒冬,少年只穿着短袖,将磨了边、褪了色的书包捧在胸前,呼哧呼哧地小跑着往家里赶。
天色渐暗,狭小的弄堂里没有路灯。两边人家的灯光零星亮起,艰难的透出了一点昏暗的光,勉强的照着少年前行的路。
两边响起的,是菜刀在砧板上的跳跃声,是食物坠入油锅的滋滋声,是家人间的亲昵说话或是大声欢笑,是电视传来的新闻播报或是各色广告声。
这些皆是人间的烟火声。
少年擦肩而去,奔向隐去光明的弄堂深处。
在某处破败出租屋前,他停了下来,握住了门把手,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地推开了门。
这是一间面积不大的屋子,天花板横布着深深浅浅的霉点。
一张老式的木板床,一张歪斜的椅子,一张掉了漆的桌子,一个缺了门的衣柜,就占满了全部的空间。
桌子上,偶尔有花屏闪过的老式显像管电视,堪堪照亮着屋子,这是他从破烂堆里收回来,再经过组装、改造后的成果。
“高漾回来了啊。”床上坐着两人,看他进门后,其中一名中年妇女站了,对他笑笑。
“嗯,刘阿姨。”名为高漾的少年微微低着头,回答道。
刘阿姨是他的房东,这间出租屋也是刘阿姨的产业。
两年半前他考上了涵州第一高中,带着妹妹从隔壁镇来到涵州市。兄妹两无家可归,流浪在天桥下。有次刘阿姨途径天桥下,看他们可怜,就让他们住进了这间房间,不收租金,只要交每个月的水电费即可。
床沿边,还坐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就是他的妹妹高沁了。她目光有些呆滞,看到高漾回来,咧着嘴笑了起来。
“哥——哥——”女孩的言辞并不清楚,可其中的眷恋之情难以掩饰。
高漾放下书包,快步走到女孩身边蹲了下来,“小沁儿,今天有乖乖听话吗?”
高沁歪着脑袋,僵硬而缓慢地点了点头。
高漾高三了,平时课业繁重,课间还要打工赚生活费和高沁的医药费。高沁平时在家没人照顾,刘阿姨就天天来帮着照顾高沁。
刘阿姨看着高漾回来了,也不准备多待,便准备起身回家。
“谢谢刘阿姨,麻烦您了。”高漾送刘阿姨出了门。
刘阿姨摇摇手示意高漾赶紧关上门回去。
看着缓缓闭上的门,她兀自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诶,这没爹没妈的,妹妹还有脑瘫,这怎么过哦?诶,也是两个可怜孩子。”
也不知道高漾听没听到这些话,他收敛了目光,回屋从书包里取出了团成一团的校服,将捂在校服里面、还热乎乎的包子取出,拿了分给了高沁。
少女的手因为疾病有点变形,高漾就小心地托着高沁的手,满足又耐心的看她一点一点的吃下去。
此地偏僻,仿佛被看不见的枷锁硬生生的隔绝成烟火世间中的一座孤岛。
空气安静,只有破旧电视发出的声响,五彩斑驳的光影映在小小的二人身上。
冬日寒凉,高漾拉过身后的被子,披在自己和少女的身上,一边吃着热乎乎的包子,小心贪享来之不易的温暖,一边等待着接下来的小小幸福。
时针滑到了8上,清冽的笛声缠绕着袅袅的琴音准时从电视中响起,高漾立马抬眼看去,即便是已经看过了N次的片头,他也不想错过。
红白两色呈水墨状由中间向两侧缓缓晕染开,身着黑色劲装的俊俏男子跃于屏幕之上。音乐流动婉转,两色水墨于男子身后淡去,一红一白两位女子的半身像渐渐浮现,红衣女子极具异域风情,俏丽调皮;白衣女子端的是仙气飘飘、温婉可人。
这部名叫《风月撩人》的电视剧,剧情乏善可陈,讲的就是男主闯荡江湖,先后邂逅两名性格、背景迥异的红颜知己,引发一系列爱恨纠葛的故事。
就是这么俗套又带点狗血的电视剧,却能在星云卫视黄金时间播出,还取得了收视破1的好成绩。
大概所有人都没想到,这本《风月撩人》本来是一部小规模制作的网剧,却因机缘上了星,还靠着两位女主的亮眼表现,获得了不错的成绩,在范围内小小的火了把。
对,你没看错,本是大男主的戏,男主好像沉溺在了众人记忆的海底,两位女主却俨然屹立在了浪尖上。
两位女演员的扮相实在太戳人心扉了,演技也在合格线之上,满足了不少男性观众关于红、白玫瑰的幻想。
他们有的喜欢眉间朱砂痣,有的中意夜天白月光。一时,从线上到线下,都有着不少围绕着红芷和白书两大角色展开的激烈讨论和争辩。
高漾也是课间从同学间的讨论中,再次听到了那个名字,熟悉又陌生,让本已平寂的心潮,再次翻涌。
此刻,他的目光正追随着电视中的那道白色身影,恰似近在咫尺,却如水底之月,可见不可得。
即便如此,他依旧舍不得多眨一次眼。
“这个白衣服的姐姐好看吗?”高漾侧身问道妹妹。
高沁沉默了片刻,艰难的肯定道:“好——看——”
高漾满足地笑了笑,拉了下被子,揽紧了妹妹。
今天播放的内容是男主为天下大义,要再次出世,与白书月下惜别。
得知了男主要再次出世后,白书什么都有没说,送他出了隐居之地。
此时夜幕遮蔽,明月悬天。
月下之人白衣习习,与风共舞。
先是她额两边的银坠微微晃动了下,然后嘴唇翕动,欲说还休。
两人遥遥相对,相顾无言,唯有漫天星辰尽入离人眼。
“还会……”白书沉默了许久,还是开了口,“再见吗?”
不舍、难过、期待、隐忍、克制……多种情绪皆混杂在这个小小的疑问中。
高漾一愣,呼吸不自觉的停了停。
面对电视里复杂的眼神,他目光微缩,张了张嘴,不确定的对着电视自答道:“会吧?”
剧情还在继续,没人对他的回答做出反应。
他习惯性的低下了头,咬起了指甲。沉默了片刻,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最终抬头坚定的说道:
“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