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就怪在这儿了,她本来开口问我要两年命火的,但后来看了三生石一眼,却又什么都不要了。你说怪不怪?”
怪,是有些怪。
怪到封华都有些想不通了。
于是她接着问:“那你到底求了什么东西?”
默娘咧开斗大的嘴,露出两排参差不齐的牙,一抹娇羞涟漪一般在两颊荡开,“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封华想着,今日既是她大喜的日子,那些或许无关紧要的事还是少提为妙。
眼下还是办正事要紧。
吉时已到,她边唱边笑边唱的地为她进行梳头礼——“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
“砰”的一声闷响传开。
吓得封华一滞。
竹梳断裂的干脆,回音却像利齿毫不客气的挠上心头。
默娘则痛苦不堪的“哎哟”一声。
封华连忙道歉:“对不住,是我下手太重了,这下可好,梳子都断了,真是……”好在她反应及时,才没将“不吉利”三字脱口而出。大错已然铸成,绝不能再触其他霉头了。
说来也怪,她明明并没有用力,这竹梳子怎么说断就断了呢?
思及如此,她心里开始隐约的不大舒坦起来。
“没事,”反倒是新娘转过头来安慰她:“我头发粗糙,喜欢分岔打结,劈断梳子不过时有的事,你不要往心里去。”
封华笑着点了点头,又重新拿来一把竹梳,再为她梳,“一梳梳到头,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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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罢早饭,一些准备井然,就等着新郎过来接亲了。
少顷,一位女罗刹前来敲门,说是奉孟婆娘娘之命赐赠贺礼。
默娘亲自款送了好些礼饼与喜糖才将女罗刹欢欢喜喜的送出家门。
拆开礼匣,里头竟然只是一根光秃秃的六尺红绳。
但默娘一脸满意,很快便又合上了匣子。
“这是什么东西?”封华奇怪地问。
“牵灵绳。”
“有什么用?”
“我们这些生魂,只要饮下孟婆汤,过了奈何桥,便会丧失今生的记忆。”
封华点点头。
默娘继续说:“有情人只要在三生石前立下誓约,便可向孟婆求取这牵灵绳,这样他们下一世就能相遇了。”
“这样的东西,她说送就送了?”
默娘笑吟吟地说:“都说孟婆娘娘脾气怪,总喜欢做些出人意料的事,也许她只是一时大发慈悲吧。一会儿他来了,我便给他牢牢地系上。”
说完,她便殷殷切切的眺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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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是贫鬼,摆不出什么太大的排场,不过几个邻居合在一起为他们租了顶轿子,又凑了队锣鼓,随意热闹热闹,也就算是对这场婚事的所有祝福了。
尽管大街上脚步杂沓,叫人什么都分辨不出,但封华可以肯定,锁呐的声音一定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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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了。”
未曾想,比迎亲队伍抢先到达的,竟是她俩共同的邻居留麻子。
他一步一踉跄,在迈过门槛时还险些栽倒在地,最后一脸煞白的奔到她俩跟前。
“你快去看看周郎……他……”他一面喊道,一面哭,即便他离默娘已近在咫尺,声音仍像撞钟一般洪亮,“他不行了。”
“什么?”默娘吓得连退两步,好容易才在封华的搀扶下站稳,再开口时,眼里已没了光亮,只剩一片迷惑:“出什么事了?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鬼王的儿子……盐、盐多胜……他……”
“你先别忙着哭,”封华着急地喊道:“快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心里又幽幽回想起那柄断裂的竹梳,顿时生出一种强烈的不安。
留麻子狠狠地喘了好大几口气,才将事情磕磕绊绊地说开:“是那盐多胜……是他劫了迎亲的队……还打伤周郎,现下往这边来了。”
封华不可思议地看向已泪如泉涌的默娘,小心翼翼地问道:“盐多胜?就是上回向你提亲的那个?”
默娘沉沉地点了点头,接着悲哭起来:“是我不好,是我害了周郎!没想到那盐多胜仗着自己是鬼王的儿子,竟如此丧尽天良!”
说着便哭哭噎噎地朝大门奔去。
封华自然一路追撵在后头。
哪知将至大门时,默娘又像忽然记起来什么,飞一下转身钻入里屋,只一小会儿,便又再度折回。
她重新回到他俩跟前时,不知为何,整个人竟然已经镇定了许多。
“走吧。”她淡淡地扫了封华一眼。
封华心下蓦然一凛。
她感到默娘的眼中好像多了点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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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才步出铁铺不远,遥遥地便望向一行鬼卒徐徐朝这边行来。
打头的那个饿鬼,正是管辖整片枉死城的鬼王盐昌辫之子盐多胜,其身形巨然八尺有余,魁如巨木,又面容可憎,天生一双吊眼角,皮肤黧黑,嘴奇大无比,下颚偏偏又奇短无比,只靠几根疏黄的短髭遮掩。
他手里正拿着一根威力极大的紫荆杖。
但凡生魂只要一挨到这种特制的木杖,便有如活人触碰烧热的铜柱一般,会造成极痛苦的灼烧之感。也正是出于对这种痛苦的恐惧,这些饿鬼们才在城中占领着绝对的统治地位。
盐多胜一抬眼,也看见了默娘她们,招了招手,大队人马便十分碍眼地停在了主街正中。
封华还没凑近这些饿鬼,就先闻到了一阵饿鬼特有的巨臭。
她以为默娘会狠狠赏这畜生一巴掌,至少也得往他奇丑无比的脸上啐一口唾沫才好,可出乎封华意料的是,她反倒颤颤巍巍地冲他施了个万福——“见过盐公子。”
盐多胜抬手捏住她的下巴,他一个握拳的大小竟然要比默娘的整个头颅都要大许多。“默家娘子,还记得你拒我提亲那日,我便警告过你,定要你尝尝后悔的滋味!”
“是,那些话默娘今日全都想起来了。”
盐多胜咧开血盆大口,当街狂妄地大笑起来,笑声极其洪亮,甚而震痛了封华的双耳。
“在这枉死城里,就从来没有人可以忤逆鬼族,更没有人可以挑衅鬼王的统治!”
“是,我看出来了。盐公子,你行行好,能不能再让我瞧周郎最后一眼。”
也许是无趣于默娘的言听计从,盐多胜对此倒并未阻挠,豁然一下松开巨手,放她而去。
默娘连吸了好几大口气后,才一步三晃的来到周郎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