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华苦苦一笑,偏说:“凭什么?人又不是我杀的。好一句‘死者为大’,我一缕生魂,谁为我的死道过歉了?我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如今活着还要受你们这些鬼族的窝囊气,你有本事就拿紫荆木杖拍死我,只要你良心过得去。但你放心,我就算死,也决不会承认自己有愧于任何人!我没错!我就是没错!”
“华儿。”忽然一声熟悉的轻喊传来。
娘亲一把揽住了她的腰身,被她轻轻一带,封华索性转身直直的扑入她怀中,终于放声大哭了一回。
“好了,没事了,哭出来就行了。”娘亲一面为她顺气,一面细声细气地安慰她道。
从来以为自己心中只剩气愤,却原来,她是如此的委屈。要不是母亲的这一抱,她几乎不敢轻易挖掘它的存在,更别说及时将它发泄出来了。
“娘~”她脆弱地喊了一声。
“我们回家。”娘亲搂着封华,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来,冲白瑞交代:“她很好,你以后不要再每天都派人来问了,更不要送什么补药来,她只要离你们远远的,就一点事都没有。”
“打扰了,封安人。”白瑞很冷静地答复。
然后,娘亲轻轻搂着封华,安安静静地把她领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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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的哭过一回后,封华心里彻底好过起来。
后来才听说,严繁雨之所以“大驾光临”,是为了庆贺其母生辰,特意过来托碧烟为她老人家定制一条百寿幡。
这可是一桩大买卖。
为了准时绣好这条百寿幡,这些天碧烟把店门都暂时关闭了,严繁雨不时还会前去小坐,以了解进度。
封华为了避开他,已经久久不再往碧烟那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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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季拖拖拉拉的不肯走,诱发了不少连片而起的时疫,娘亲还是每天都忙不过来,封华力气恢复得差不多了,便又开始帮着她跑腿送药。
每当路过坊牌前,她总要小坐一会儿。
这儿新近支了个小药摊,摊主正是她那天在磨刀山上结识的新朋友,回春。
回春的药摊前总是病人来病人往的,生意不差,虽为同行,封华却一点也不介意,有时还喜欢随心所欲的帮帮忙,药她都是认得的,比例由回春口述,煎法也由回春交代,她主要负责把药材装齐后递给病人就行。
回春和病人说话时,嘴角边总是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而且从来都是柔声细语的,真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一来二去,两人渐渐地熟了。
后来某一天,回春无意问起她有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
她摇摇头,告诉他自己对阳世并无半点记忆。
他听到后,表情显得有些惋惜,而这样的惋惜封华已经在不少人脸上见过,尤其是刚入枉死城的,因着对阳世的记忆还算鲜明,惋惜之意就格外浓厚。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突然还阳了,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嗯……”封华绞尽脑汁想了想,忽然想到,“对了,我想寻一个去掉这胎记的法子。你打阳世而来,又精通医术,你知道这样的法子吗?”
封华说完,顺手抚了抚额角边那块红色的胎记。其实她长得不算难看,双眼大而明亮,鼻梁高挺,嘴唇薄薄的,有些微微翘起,但那块印记狂傲的占踞着小半张脸,叫人很难留意到她原本的姿色。
打从小,为了这方胎记,她不知吃过多少苦头,捱过多少讥笑,可以说,它一直都是她的心头大恨。
回春直直地盯着那方胎记看了好半天,摇摇头,面带遗憾地说道:“用人世的办法只怕行不通?”
“不用人世的法子?那还有别的办法吗?”
他眼中因为慌乱而异样的一闪,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冥界里不是住着众多神明吗?也许可以求一求他们。”
封华乐开,摇摇头,“算了吧,我区区一介生魂,就算真遇上那些神明,他们又凭什么要帮我实现呢?”
回春显得有些小心翼翼地问:“你很在意这块胎记吗?”
封华摇摇头,“小时候是,如今倒还好。可就像是一个人老是穿同一件衣裳,总有一天会感觉腻的,我就是想要看看若除去这块胎记,到底能变成啥样?说不定还能摇身一变,倾国倾城呢。”
回春微然一笑,哄她道:“何必呢,你这样已经很好看了。”
封华也笑开,“到底是郎中,可真会安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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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在回春的摊子上耽误了些时间,所以回家时,封华几乎一路小跑。
路过必经的绯玉斋前,因着严繁雨将鬼王车撵停靠在路上,足足占掉了半条街,封华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挤进人群里,耐心的低头通过,才避开了与他照面的可能。
奇怪这绯玉斋可是专门经营女子佩戴的金玉首饰的地方,他无缘无故的跑到这儿做什么?
边跑边想,不知不觉间就抵达了药庐。
才踏进门,便看见碧烟娇娇弱弱地坐在诊案前,而娘亲手里头拿着一方膏药,正在油灯上面烤,薰得满堂都是药香。
“碧烟姐姐,你今天怎么有空来了?”封华走上前,仔仔细细地看了她一眼,只觉着几日没见,她好像憔悴了不少,便又关怀了一句:“哪里不舒服吗?”
碧烟姑娘转了转右手的手腕,讪讪地答她:“最近针线活做多了,手疼得厉害,日积月累,又迟迟不能消肿,竟连细线都捻不住了,实在没法子,只好过来叨扰封姨了。你呢?又出去送药了?”
她尴尬的抓了抓脸,“嗯,顺便还到街市上逛了一圈。”
娘亲若有似无的瞥了她一眼。
“你可好久没去我店里了。怎么了,是不是我做了什么事惹你不高兴了?”
“哪里的话,你这样周全的一个人,我怎会不高兴你呢?只是最近鬼王大人时常去你那儿,我和他互相不顺眼,还是少见面为妙。”
碧烟微然一笑,鬓边平添几抹羞惭,低下脸去,声音柔弱地说:“下月初八便是严老夫人的生辰,他怕我来不及,这才时常前来过问进展。”
“手都绣肿了,值得吗?”
碧烟笑说:“这有什么法子?我总要营生的嘛。”
“你别老是瞎跑。”娘亲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