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早该留意到梅轮在这些事情里所扮演的角色。
他大腹便便,他满口醉意,可他从来不喊疼,更从来不曾将那些伤害他的人挂在嘴边。
看起来,他只是将自己的时光全部蹉跎在了毫无意义的事上。
实际上,他才是那个若是东窗事发,谁都不会怪罪,也不会讶异的存在。
如果先小凤凰一步拿到不灭圣火的人真是他。
如果以人情强迫盗石去罚恶司内库偷窃竜骨的人正是他。
好像……
也并没有那么叫人意外……
但封华想不明白的是,他到底为何要这样做?
宋玉愁千方百计地想要拿到三件圣物是为了给宋夏丛恢复断足,那么他呢?三件宝贝集齐后,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到达目的地之前,她都没将答案苦思出来。
到达目的地后,她本想去搀扶车上的人,却又再一次遭到了他的拒绝。
他从车里拿出一副拐杖,这显然也是他提前预备好的。
“你怎么不问我?到底是怎么发现这些事情与梅轮有关的?”他又是粲然一笑。
他一笑,两道法令更深了。
封华弹了弹鼻子,“你们都有本事闹出天竞榜了,这么点事情还探听不到吗?”
岂料他却忽然抿紧了嘴,摇了摇头,“不论你相信与否,天竞榜的事与我们无关。”
这话说得封华一愣。
因为在此之前,她并没有作好准备迎接除了肯定以外的第二个答案。
可他的表情看上去又是如此的诚实可信,这不禁让她重新审视起了这件事从头来尾究竟为谁赢得了有利的局面。
答案是没有。
她思索不出将那一长串名字公诸于众,到底能为谁带来切实的利益。
也许这份利益已被人用心的深深的藏在了未来的某个拐点。
反正此时此境,她毫无设想。
正在她思忖这些的当儿,又听他为自己的阵营辩解道:“你也不想想,若真是我们所为,上面又怎会暴露出小凤凰、火荼蘼与我的名字呢?”
对了。
封华这才想起他亦在榜单前十的事实。
而且名字还端端在她之前。
可就凭他如此羸弱的样子……这不禁令封华怀疑起了那份榜单的排名究竟是否准确。
但如果不是他,究竟谁还有本事敢在酆都帝尊的眼皮底下如此兴风作浪呢?
“怎么?”宋夏丛一脸好笑地望着她,“觉得冤枉我了?感到内疚了?是不是从来没有设想过其实我方也可能是某个阴谋所构陷的一部分?你早该发现的,你会来到酆都,会揪出我爹,这些事通通都不是偶然发出的。”
接着是两声沉闷的笑意。
他望着封华,眼光一闪,很像流云忽然遮蔽日头又突然离开的时刻,阳光重新照射在琉璃瓦上时所折射出的惊人的光亮。
“这些事明显都是有人故意促成的。”
封华大概知道他暗指的是谁。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皱着眉头反问。
他再一次浅淡的笑开,“你问我,我问谁呢?魔界第一智,向来出其不意啊。”
还有两天。
龙泉密林。
封华光是想起这四个字,身子便忍不住的一颤。
他的擘划,她始终摸不出轮廓。
有时她以为他们是敌人,可他又总是处处维护她。
有时她以为他们是朋友,可他又总是处处胁制她。
有时她想跳离出来,不去设想关于他的这些阴谋,可无论跳得多远,到最终都会发现,自己仍旧在他的掌握之中。
吉之哲,于她,是一场由困惑与无奈同时交织而成的梦魇,可恨的是,她却一直醒不过来。
并且这个梦魇还有越做越深的趋势。
并且在这个越做越深的梦魇中,她竟然一直都在不可思议的被迫成长并强大。
想想春天时的自己,再看看时至今日的自己。
她仍名封华,却是完全不同的自己。
实力像是厚重的盔甲一重一重的将她厚厚包裹,她甚至到了百战百胜又百毒不侵的地步。
可是……她扪心自问了一句,这些强悍是她想要的吗?
不是,她一点也不想要。
她清醒地告诉自己。
眼下,站在破庙门前无端喟然长叹的这个人,并不是自己真正想要成为的那个人。
这样的一个自己,只是吉之哲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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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破庙,里头只有一阵轰然的巨臭,像有人狠狠地朝她肚子上揍了一拳,令她猝不及防地反胃,整个人一下难受了起来。
有什么东西腐烂掉了。
在这个满是疮痍的屋顶下方,在那些杂乱的旧酒坛中间,有什么腐烂的东西正在恣意滋长。
除了这道臭味,在这间破庙里,没有烟火,没有神相,更没有梅轮。
宋夏丛突然多走了几步,来到成堆的空酒坛前边,操使拐杖将某一些酒坛子戳到了另一边,等清理到更深层时,封华看到了一支已经发黑的开始腐败的细手。
下面显然埋着一具尸体。
宋夏丛一点一点耐心的往下清理,后来尸体的上半截露了出来,封华看了一眼尸体已经不成体统的面部,叹了口气,嫌恶地说道:“不必挖了,我知道他是谁。”
“哦?”他回过头,一脸探究地看着她。
封华抿了一下嘴,“这是我和他的赌约,为了这位老人家,我还欠了十坛子酒的巨债呢。”说完以后,她苦苦一笑。
宋夏丛折起眉头,“你还说你不爱喝酒?”
封华咂了一下嘴,表情羞赧,“我不过是不喜欢在外人面前喝罢了。”
宋夏丛一哂。
他埋下脸嘟囔道:“这话乍听之下蛮有道理的,却能让不少人寒心。”
“非要我以不醒人世作为交心的代价,我觉得这样更令人寒心。”
宋夏丛深深地望着她,好大一会儿,一瞬也不瞬,过后又小声说道:“谁非要你不醒人世了?”
封华冷冷地“哼”了一声。
“能让你不醒人世的法子多着呢,若真心存歹意,又何必要浪费那些美酒?”
封华想了很久,才想出一个理由:“是。但是醉了和被人害了,这是两码事,一者罪在自己,一者罪在他人。”
宋夏丛细细地回味了一下这句话,良久,弯了弯嘴角,“唔,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