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5,35...55块。”
“今日微信支付宝总收益...80,唉。”
把几张软妹币和手机胡乱塞进柜台抽屉。
余深后背轻轻靠在藤椅上,歪头看向挂满木牌的大厅,神情惆怅。
一个月前。
一封家书邮寄到学校,将正在紧张准备实习事宜的他,给叫回家来。
信上语焉不详,父母只是说着最近要去旅游一趟。
吩咐余深和景区管理员拿钥匙,暂时管理许愿屋这份家族产业。
其余的,老爸老妈去哪里旅游,什么时候回来,他一概不知。
让他感到惆怅的是,当他正式接手经营这座传承了两代人的许愿屋时。
才深深感受到,占地面积达21平方公里,偌大的4A级景区里。
自家的许愿屋像是古时候分封裂土而治,爹不疼后娘不爱,偏居一隅的落魄藩王。
一年到头辛苦不说,寥寥无几的油水收成让人心寒的很。
“今天过去周日就结束了,两天的游客加起来却只有寥寥十几个,他丫的,其中还有四个是找厕所迷路到这儿的。营业额更是可怜,加起来也就一百来块。”
再想想身价飞涨得吓人的二师兄,再下去自己连它猪尾巴都么得恰。
稍稍活动身体,望了眼火云烧透,红彤彤的半边天,起身去杂物间拿清洁用具。
景区不同于游乐园。
傍晚过后游客都该下山回家了,他准备关门下班。
拨开根根从天花板垂下红绳木牌,正在拖地的余深辗转来到墙角。
抬头擦汗的间隙,他不经意瞥到身前茶几上,后脑勺竖立着两根V形天线的大脑袋老电视机。
不同于现在主流的平面液晶屏电视。
这台老电视机浑圆的主屏幕呈现灰蒙色,整体看起来像是娇憨的天线宝宝。
“记得这是爷爷在世时买的吧?小时候经常抱着它废寝忘食地看汤姆和杰瑞,可没少被老妈打屁股来着。”
想到童年时的无忧无虑,还杵着根拖把的余深会心微笑。
他突然心血来潮,想试试这台老电视是否还老当益壮,再战一回。
这样想着,余深将老电视机插头插入插座,给蒙尘已久的它通上电源。
通电瞬间,老电视机浑圆的灰蒙屏幕争气地闪烁两下。
大概五六秒后。
没有杰瑞,也没有汤姆,只有满屏雪花在它屏幕深处缓慢浮现。
余深蹲在老电视机前。
他伸手扭动屏幕边上的圆形调节环,试图帮这台老古董连接上新时代步伐。
“不行?我记得是这样调信号的。”余深又将圆形调节环反扭回来,“还是不行吗,要不瞎搞试试?”
“啪啪!”
斜下45度拍了两下它的大脑袋,又左右摆弄后脑勺V型天线。
在捣鼓一番后,屏幕还是一片雪花状,啥也看不到。
“终究是老古董咯。”意料之中的失望,就谈不上有多令他失望。
可就在余深准备拔掉电源插头时。
老电视机的屏幕迅速扭曲闪烁,一页黑底血字的新篇幅头一回对他展开。
“有图像了?”余深有些儿讶异。
接着,讶异情绪瞬间转变为愕然。
他微皱起眉头阅读着屏幕新弹出来的文字:
4A级景区许愿屋
现负责人:余深
身份评级:无
完成任务:无
达成成就:无
奖励道具:无
灯灵钥匙:0
好感度:0
期望点:0
石化倒计时:20/天
历史总来客:36/次
——
“怎么回事?”余深第一反应就是想联系父母。
“会是老爸老妈的安排吗?”
真说起来。
自从他上了大学后,直到现在大学即将毕业,这几年间可以说很少很少回到许愿屋这边待着。
难道说是常年待在许愿屋的父母,故意精心安排,为他准备的恶趣味惊喜?
“倒是蛮符合老妈的性格。”想到从小到大,把捉弄自己当成日常的母亲。
余深不由地扯了扯嘴角。
可当他围着老电视机探查一番后,又开始迷惑了。
这台老电视机既不能读碟片,也不能通过网络远程控制。
这些莫名其妙的信息突然弹出,似乎不是出自他母亲的手笔。
“生活啊,总是能给人整出点新花样。”
虽说怎么也想不通。
余深就没急着拔掉电源插头,而是准备去柜台拿手机联系父母。
就在他要有所动作时,头顶一条悬着的红绳突然绷断,木牌则掉落到他的脚边。
老电视机屏幕图像也随之扭曲,新的血字迅速形成:
强制任务下达
执行人:余深
执行时限:15小时
执行起始:18:34
任务内容:为孤独的小男孩送去人偶娃娃
难度评级:丁
孤独的小男孩:“好心的陌生人,能给我一个人偶娃娃吗?一个就好。”
(‘孤独是伤人的锋芒!’去吧,压上荣耀与生命,为许愿屋付出你的一切!)
当余深看完这些渗人血字后,默然不语。
让他意料之外的是。
兴奋好奇的情绪竟然压盖过了淡淡的恐惧和害怕。
余深感觉这些不安分的情绪,仿佛从他未出生时,早就化作一粒微小种子扎根在血肉中。
此时此刻。
眼前这件匪夷所思的事物,促使这粒种子,开始真正意义上的生根发芽。
弯腰捡起掉落在脚边的木牌。
这块木牌是许愿屋专门定制的。
其作用是让游客在上面写下愿望,然后穿引红绳,从天花板纵横交错的竹格上,垂挂而下。
许愿屋大厅如今从天花板垂挂下的愿望木牌,密密麻麻,却井然规矩。
算是余家两代人经营出的硕果成绩。
手里的这块木牌,上面笔趣童真。
歪歪扭扭的文字,“恰好”书写有求送人偶娃娃的请求文字,以及一处地址。
余深猜想。
应该是曾经由某位小朋友游客写下的愿望,而现在他的任务就是要去帮小朋友实现愿望。
“虽然到现在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余深敛去思容。
接着低声道:“总感觉像是在玩大冒险游戏般,而且帮人实现愿望这事,似乎意义非凡。”
“也好,就当饭后走动走动,总归是有助消化的。”
把木牌收起,锁好许愿屋大门。
抱着想到就做的态度,他直接动身前往缆车处搭乘缆车下山。
........
城市夜晚的天,它灰蒙如墨,寂静空空。
木牌上标述的地址不远,就在景区所属区内。
从山脚公交站台上车,又在终点站下了车。
坐在摩的师傅身后的余深,抱着在夜市花了八十块买的黑猫警长公仔。
开启他生命中第一次,甚至因此产生了心理阴影的人偶娃娃任务。
某城中村南五巷间小道。
余深抬头挨家挨户寻找着目的地,44号栋。
在纵横交错的城中村中,这时的手机导航地图完全废了。
指示方向的三角指针跟个陀螺似的,人稍稍一动,就开始东西不分南北不明,三百六十度原地晃悠。
气得迷失了方向的余深直腹俳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城中村。”
“36,42...44!”挨家挨户看门牌寻找。
他终于在天彻底黑时,寻到了木牌上的地址。
南五巷44号栋。
这个笨办法该记上一等大功。
可接着余深脸色又垮了下来。
他眼前这栋楼应该是对外出租的。
一楼不仅焊有扇大铁门,门把处还装着枚椭圆型蓝牙门禁锁,在夜幕中闪烁着微光。
“我上哪去搞什么平安随行啊?”拎着黑猫警长公仔的余深有些无奈,“似乎只能等人开门了。”
然而这一等就是半个小时,也喂了半个小时蚊子。
苦不堪言的他打算就此放弃时。
“哒哒”拖鞋和地面接触的声音从楼上传来,让余深精神大震。
“等了这么久总算有人要出门了。”
“滴滴。”
门禁清脆解锁声响起。
可里面的人却没有推门出来,反而伴随着一阵急促拖哒声,往楼上跑去。
“来人落下东西在家里了?”
稍许犹豫,他拉开了厚重铁门,头顶刚刚熄灭的感应灯又自动亮起。
借着灯光,余深粗略打量。
一楼楼梯间与四周墙壁漆黑斑斓,几辆像是被火烧得只剩铁架子的电车推挤在楼梯间最里头。
“怪不得这几年打击电动车那么严。”余深看了几眼。
就知道这里曾经爆发过重大火灾。
正要继续打量周围时。
由于他短时间没有制造声响,头顶感应灯突然熄灭。
铁门也在自动关门装置作用下,强行合上。
就在灯熄灭的瞬间,余深看到一道等人高的漆黑身影站在楼梯间深处充满怨恨地盯着自己。
他一个激灵,急忙大巴掌糊在墙上。
“啪!”感应灯再次亮起,黑暗如潮水退去。
用力眨了眨眼,余深才发现那是件挂在电车把手上的军绿大衣。
“自己吓自己。”在心里嘟囔两声,他轻捏着手中公仔,“得赶紧送出礼物,这玩意要八十块钱呢,差临门一脚就能完成任务了。”
想到这余深急匆匆迈步拾着阶梯上楼。
他总感觉待在这儿有些不舒服。
当他身形消失在楼梯拐角后,自动感应灯熄灭的刹那。
一楼楼梯间最深处那件大衣,迅速蜷缩扭曲成张模糊人脸,露出渗人惨笑。
“4楼404房,就是这里了。”余深屈指在铁门上轻轻敲下。
轻声喊道:“你好,有人在家吗?我是大学春雨社团的学生,为小朋友实现愿望来了。”
这倒不是余深暂时胡编出来的身份,而是他曾经在学校里确实加入过这样的社团。
唯一不同的是。
当时他们展开‘春雨润物’活动时,落实到的对象是福利院的小朋友,资金由团员众筹献爱心,不像现在这样单枪匹马杀上门来。
“没人在家吗?”竖起耳朵凝听许久。
没有任何动静传来下,余深又准备敲门试试。
就在这时候,铁门却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身穿西装打着领结的青年面无表情站在门后。
他既不主动询问来人是谁?也没有让路邀请,或拒绝关门的打算。
自打开门起,他就直勾勾盯着余深。
当下大眼瞪小眼的一幕,让唐突上门的余深,感觉气氛有些尴尬。
他觉得自己好像是正在拐骗小红帽的无良狼外婆一样。
殷勤切切,诱惑屋里的人开门后,才尴尬的发现。
来开门的竟然不是小红帽,而是拿着猎枪的猎人。
脸色异常苍白的青年盯着余深的脸。
他又把铁门拉开不少,嘴里含糊不清念叨着,“娃娃,娃娃...”
“难道以前在许愿屋,许下愿望的小朋友已经长大了?”余深不确定。
他稍许犹豫,仍没忘记首要目的,随即挤出笑容递过公仔娃娃。
屋内青年依旧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悲。
他只是抬起手,反射似地,从眼前同龄人手中接过礼物。
看到成功完成任务,倍感尴尬的余深不禁松了口气。
他可以告辞走人了。
下一刻,就在余深要转身时。
青年动作一顿,似是在嫌弃般。
公仔顺着他掌心滑落垂地,在漆黑锃亮的皮鞋边滚了两圈,沾染不少灰尘。
正要离开的余深,看到自己刚送出的礼物就那么掉在地上。
他下意识蹲下捡起。
有些心疼这八十块钱,又有点儿疑惑。
难道是公仔太便宜,对方不满意?
拍掉公仔身上的灰尘,余深不经意间往青年身后瞥了眼。
城中村大多的租房,面积都在30个平方。
其户型设计似是同个模子刻出来的,客厅都正对着大门。
眼前这位为余深开门的同龄人,他家就是这样。
站在门口往屋里看去。
摇曳昏黄灯光下。
两位年老夫妇,和对中年的夫妻。
四人在餐桌边正对坐下,身前四碗米饭盛得满满当当,满得都冒尖儿了,像是倒扣的圆锥体。
如果本是寻常的五口之家吃晚饭倒很寻常,可让余深诧异的是。
这一家子吃饭没有菜就算了,饭至于盛得那么满吗?
而且每人身前的米饭正中,都直插着双筷子。
两位稍许年轻些的夫妇不懂,可两位老人还不知道这代表什么?
只有逝去之人,死人才会这样!
对眼前几人迷惑行为,感到非常奇怪的余深。
目光停留在他们身上越久,心中疑惑愈加浓重。
屋里四人。
他们的五官四肢,手臂大腿等组合,给余深一种非常怪异,不协调的感觉。
由于屋里灯光较暗,加上余深也意识到自己行为举止有些失态。
于是他随即收回视线。
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还蹲在地上的他,悚然地再次把目光投向屋里。
一时间。
余深终于知道那股让他感到极度不协调,甚至怪异的思绪,它的来源在哪。
屋内四人,在余深悚然,反复确认中发现。
他们死板的面部表情,肤色,坐时关节等部位弯曲程度特征。
都不像常人那样灵动自然,其皮肤在灯光下,隐隐反射出种塑料质感。
活人该有的那股精气神,在他们身上完全看不到丝毫。
现在他们给余深的感觉,反倒像是在看商场里的人偶模特一样。
而且还是由不同部位零件强行拼凑组装后,得出的产物。
站在门口的青年突然一把扼住余深手腕。
他仍旧不停念叨着,“娃娃,娃娃...我要你。”
呼吸略显急促紊乱,余深咬着牙。
一时间里,没有失态到大喊大叫,也没问为什么。
他尝试着,想把手从对方的掌中抽出来。
可眼前这个青年只是简单站着,抓着。
无论余深怎么用力,仍然没能让他手臂游移半寸。
余深眉头微皱,用上另只手加重几分力道,试图掰开抓住自己手腕的五指。
“撕”纸张撕裂开来的声音。
以纸衣遮体的青年,不闻不顾,死死抓住余深的手腕。
他两边嘴角往上勾起,笑容渐渐失德。
异常苍白的脸庞透露出股邪性诡异,好像这一抓,就抓住了他心心念的娃娃。
紧接着,让人肝胆欲裂的一幕。
眼前这位同龄人,眼鼻耳口,齐齐往外流淌出浓郁如墨的液体。
最靠近他的余深只觉得腥臭扑鼻,差点没一口气憋晕过去。
屋内四人在这时,也同时缓缓扭头,死死盯住余深。
......
耳边回荡怪异刺耳的笑声。
那笑声忽远忽近,急缓不定。
似是在疾奏铿锵如铁石的将军令,又像是孤寡老妪在骤雨击打的大蕉叶下,蹲着抱头哀嚎嘶厉,声声怨天尤人。
让旁人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一股脑吐出来个干净,才落得清净舒服。
余深只觉得脑海中炸裂开来,耳鸣轰轰,一片空白。
身体则在肾上腺素刺激下,无意识使出所有力气死命挣扎,其余的他一概不知。
不知道怎么就挣脱了束缚。
不知道那扇404房的铁门怎么就突然“砰!”地关上。
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出那栋楼,最后又跑出建筑布局复杂的城中村。
很久以后。
完美渡过人偶庄园,睡美人,444路公车,癫狂日记,荒野蹦迪等,难度级别皆为甲级任务的余深。
再次跟人谈起难度评级只有丁级的人偶娃娃任务,仍然是忍不住自嘲道:
“当时那滋味,真是鲱鱼罐头还要上头啊。”
——
年轻人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左突右撞,拼命狂奔,好像跑慢了就会死一样。
在行人闪避或谩骂中,眼泪鼻涕挂满年轻脸庞的他,单手扶着边上路灯干呕不停。
边上的路灯随着起伏不定的身体,影子被拉得愈加修长。
不知过了多久,有几位路人上来关心询问又走开。
兴许是发泄够了,又或者是来往不绝的人流和灯光,让其胆气稍稍壮实了几分。
余深背靠着灯柱缓缓瘫坐在地,抓起不知道是哪位好心人放在身旁的水瓶。
一口气喝个干净。
好受许多的他忽想起以前看的恐怖电影,里面主角头次遇到这种事。
个个稍加思索,缜密分析,我好辣。
小手一摊走路嚣张,撩妹闯关,丝毫不慌。
鸡贼得稳如一条老狗。
当时余深则还深深认同,认为那才是人之常情。
可现在他却狠狠抹了把辛酸泪,低声苦涩道:“什么狗屁人之常情!”
4楼404房门。
本应该在一楼的军绿大衣充气般鼓起,它死死贴在颤动不已的铁门上,像是高塔上矗立眺望远方的守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