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阶段不属于义务教育,公办学校的学杂书本费不算多,林林总总加起来一千多点,对于普通家庭负担不大,但对于傅平安有些沉重了,他看过父亲病房床头柜里的医疗费用清单,每天都要大几百,家里已经负债累累,他不想开口要钱,这钱也不能从开私服的账户里出,只有自己想办法。
最后一个学期的学费就要交了,傅平安正打算把那条软中华卖了换钱,班主任倪老师走进教室说:“傅平安,你跟我到办公室来一下。”
高三年级组的老师们都很忙,办公室里没别人,倪老师说:“傅平安,你家的情况我向校领导做了汇报,你的进步老师也看在眼里,学校决定了,免除你这学期的一切费用,你就不要到处宣扬了,懂不懂?”
傅平安知道老师这样做是保全自己的面子,高中生已经开始攀比,不光比学习成绩,还比谁篮球打的好,谁更讨异性的喜欢,谁的运动鞋是限量版的,所以因为家庭困难被免除学费并不是多光彩的事情,傅平安对老师的细心和学校的富有人情味由衷的感谢,他鞠了一个躬:“谢谢老师。”
“你明白就好,好好学习,不要有心思负担,咱们做个君子协定,你考上一本,学校帮你出大学的学费。”倪老师说。
这真是意外惊喜,等于给自己的未来上了保险,傅平安激动地差点跳起来:“老师,我一定努力,考上大学给你们看看。”
倪老师纠正他:“考上大学不是为了给谁看,而是为了自己的前途。”
外面传来脚步声,倪老师便将傅平安打发回去了,从自己钱包里拿了一些钱,放在班长统一收取的学费中,在名单上傅平安名字后面打了一个勾。
……
正式开学之后,日子就更加规律了,傅平安辞掉了网吧的兼职,专心学习,一个月后,范东终于出院,他去年奔赴南方的时候还身强力壮,再回家已经是个残疾人了,但一家人依旧欢欣鼓舞,不管怎么样,总算是脱离医院这个苦海了,范东住院的这段时间,病区里各式各样的家庭惨剧都见过了,得了绝症没钱治疗黯然回家的,老人被儿女抛弃在医院跳楼自杀的,住院费救命钱被窃贼偷走的,每周都会有病人离开这个世界,所以他的心态和刚入院时发生巨大转折,活着就是一种幸福。
范东和傅冬梅两口子都是要强的人,住院这么久,欠了很多钱和人情,出院就不想再麻烦朋友们,反正天也暖和了,医院距离家也不过三公里,打车太浪费,家里有一辆三轮车,让俩儿子请了假,全家出动把范东拉回家。
住院一个月,医院几乎成了半个家,锅碗瓢盆一大堆,还有亲戚朋友送的营养品和水果,光是拉这些就跑了两趟,傅平安会骑三轮车,他和弟弟搬东西,傅冬梅办出院手续,一切忙完,最后再把范东拉走。
三轮车里垫着毛毯和棉被,范东裹着大衣戴着帽子坐在车里,傅平安骑车,傅冬梅骑着电动车载着小儿子在后面跟着,回家的路上有个上坡,傅平安站起来蹬都蹬不动,于是弟弟下车帮着推,一家人正忙着爬坡,忽然一枚雪花飘下,落在傅平安鼻尖,他抬头望去,昏黄的路灯下,小雪纷纷扬扬。
三月里下雪,这天气真是怪事,路过的一辆黑色奥迪车里,坐在后排的女生降下车窗,伸出出去想接住一片雪花,却看到了慢车道上的傅平安和他的一家人,路灯下骑三轮车的少年如同纪录片中的定格画面。
一家人冒雪回家,终于到了楼下,老楼没有电梯,病人要靠儿子背上六楼,瘫痪的病人死沉死沉的,傅平安背到二楼就双腿打晃了,作为家里唯一的壮劳力,他咬着牙坚持,范东生在旁边扶着,傅冬梅在后面托着,好不容易进了家门,顿时放松下来,如同打完了一场战役。
之前范东是住楼下小卖部里的,白天的牌桌晚上当床睡,现在病了只能住家里,傅冬梅把十二平方米的小屋子重新收拾了一遍,床底下,大衣柜上面积年的破烂都丢了,从此后家里多了一个瘫痪的病人,每个人的生活习惯都要随着改变了。
首当其冲的是傅平安,父亲晚上要保障睡眠,他就不能继续在阳台上熬夜学习,于是把他的床铺搬到楼下小卖部,那两张麻将桌成了他的书桌和床。
当晚,六号楼的女生习惯性的掀开窗帘一角望过去,没看到对面阳台的灯光,有些疑惑,但也没往心里去。
……
时间一天天过去,傅平安的生活单调规律,学习占用了他几乎全部时间,只是定期去网吧查看一下私服的进展,这是最让他焦心的事情,软件硬件都没问题,游戏里也来了几十个玩家,但是一毛钱的收益也没见到,只看见每天广告费几百几百的往外花。
三个经营者之间也发生了意见分歧,课间休息,他们仨凭栏望着校园中闹腾的学弟学妹们,心中升腾起一股创业者的骄傲与焦虑。
孙杰宝说:“我们的财务数据很不好看,只有投入没有产出,我做了一个分析推演,我们的资金不足以支撑到盈利,再这样下去,可能会血本无归。”
傅平安说:“你的意思是?”
孙杰宝叹了口气:“不如及时止损,就像炒股斩仓一样,壮士断腕可以避免更大的损失,商场如战场,必须当机立断,不能再犹豫了。”
“胖凯,你什么意见?”傅平安问道。
“我觉得挺吓人的,别玩了,咱们马上就要高考了,我爸说过,学业更重要,既然已经试过了,就可以死心了,这条路走不通。”沈凯忧心忡忡,他性格保守胆小,在冒险的事情上往往和谨慎细心的孙杰宝站在统一战线上。
傅平安想到了赤壁之战前的东吴,群臣们就是这样苦口婆心劝说孙权投降的,因为姓曹和姓孙对他们而言只是换了个招牌而已,缺钱的是自己,借钱的是自己,亏掉了也是自己承担责任,半途而废当然是最省心省事的做法,可是坚持就还有希望,放弃就真的输定了。
“这样吧,这件事因我而起,也由我来了断,我决定继续投入,如果赚了,咱们继续分账,如果赔了,我一个人承担。”傅平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事实上他本来也是这样打算的,就算亏欠也不会让孙杰宝和沈凯承担责任,赚了大家分,亏了算我的,但这颗定心丸两位死党并不接受,他们踌躇了一阵,表示刀山火海一起闯。
搞定了这件事,傅平安对于人生又有了新的理解,有些事情拼的不是智慧不是资本,而仅仅是魄力。
比如汉高祖刘邦,文不如萧何,武不如樊哙,带兵打仗不如韩信,但是为什么他能当头儿,而不是这些智慧武力谋略都比他强的人,就是因为刘邦有魄力,舍得一身剐,敢带头扯旗造反。
想到这里,傅平安有些小小的自豪。
但是一直不盈利是个大问题,必须想办法解决,不能让这件事过度牵扯自己的精力影响到学习,他苦苦思索,忽然一个灵感乍现,那天在茜姐家不是提到铜须门事件么,很多男的玩游戏时如果发现队友是异性,就会变得兴致更高,更加沉溺于游戏,正所谓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干活都不累,打游戏就不但不累还很好玩了。
如果能找几个女生来玩,一传十,十传百,自然能吸引大量玩家,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自己早先没想到呢,傅平安豁然开朗,他的初中同学大部分上的是职高技校中专等,现在正是实习期,有钱有闲,而且是脍炙人口的游戏,年轻人没有不玩的,在别的服玩不如在自家服玩了,有罩着,还有免费的装备,何乐而不为。
当天晚上,傅平安去了一趟网吧,在初中班级群里打了广告,可是响应者寥寥,似乎没人感兴趣,这也在情理之中,游戏人生的骨灰级玩家毕竟是少数,就像茜姐,嘴上表示很感兴趣,但是不见任何动作,现实生活中一大堆事没处理完呢,哪有空打游戏。
开弓没有回头箭,傅平安咬牙坚持,继续租用服务器,购买防火墙,在私服网站上打广告,继续在群里吆喝,在贴吧、论坛里打小广告,这些工作反复琐碎,非常消耗时间,而傅平安最缺的就是时间,他也不想麻烦同样面临高考的孙杰宝和沈凯,这活儿只适合时间充足又不需要支付费用的低级劳动力,傅平安想到了自家弟弟范东生。
一个电话打回家,不到十分钟,范东生带着一个男孩来到益虫网吧,向哥哥介绍道:“这是我同学家贾君鹏,我俩一块儿帮你打广告。”
傅平安说:“先说好,我没钱给你们,只能给游戏里的装备。”
贾君鹏说:“哥,有这样的好事你咋不早说呢。”
有了初中生的加盟,傅平安的私服大业渐渐有了起色,居然也有人充值了,虽然只有可怜的一百元,连一天的广告费都不够,但足以给人信心,过了两周,茜姐也进入了游戏,她是标准的人民币玩家,拿了一千元买装备,但傅平安坚决不收她的钱,不但不收,还奉送最强装备。
“这孩子,是个做生意的料。”茜姐这样夸他,私下里帮他打了广告,又拉来一批顾客,茜姐的圈子里都是土豪,开洗浴中心的,拉土方运沙子建材的,花钱不眨眼,几千上万的往里扔。
四月份过去了,两个月的辛勤耕耘终于见了成效,而且是井喷式爆发,每天进账以千元计算,而且是一天更比一天高,眼见着卡里的余额蹭蹭的往上翻,小伙伴们欣喜若狂,手里有了资金就能再开服,开多了就并区,滚雪球一样越搞越大,收入也节节攀升,等暑假过完,别说大学的学费了,就是买房子买车都够了。
傅平安开始认真考量一个事情,家里的住房问题亟待解决,是买和茜姐一样的普罗旺斯花园,还是再挣点钱买个大别墅,再给老爸买一个高级的电动轮椅,给老妈买两台自动麻将桌,给弟弟买一台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