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进城扫雪,是教导队刻意安排的放松活动,让这帮新兵缓一口气,体验一下人生的美好,也好开展下一步的训练工作。
新兵们下了卡车,从一辆专门拉工具的车上取下铁锨,一人一把,抡起膀子干吧,扫雪比训练轻松多了,还能感受久违的城市氛围,大伙儿干的热火朝天,恨不得发生点小插曲,比如有哪个不开眼的小偷被人追赶过来,比如有人当街行凶,也好释放一下戾气和精力。
“最好那个小偷长得像活阎王。”顾磊低声嘀咕着,眼神扫向远处的连长孙鹏,活阎王只是新兵们给他起的绰号之一,算是比较好听的,其他还有诸如疯狗、变态、神经连长之类。
“那就过瘾了。”孙小木摩拳擦掌,但是没有小偷出现,也没有人敢当着这么多兵的面行凶伤人,一上午就这么平静地过去,没有一丝波澜。
中午赶回去有些来不及,经过协调,新兵连去守备区司令部吃午饭,他们列队开到东岛市的中心位置,司令部就在这里,一个花岗岩砌成的大门,门上顶着巨大的五星,门前有拒马,两旁有哨位,挺拔的卫兵手持钢枪站在哨位上,军姿笔直。
新兵连昂首挺胸,列队进入大院,进门是一条笔直的大路,道路两旁是参天的杨树,时值冬季,树杈光秃秃的,但气势不减,走了一段距离,前面是一个巨大的花坛,花坛后面是守备区机关大楼,六十年代的建筑,只有三层,但恢弘大气,军威凛然。
“向右转!”在带队军官的口令声中,新兵连向食堂进发,路上见到一些司令部的兵,都是干净利落的同龄人,但他们穿的是仿呢料的07式新军服,而新兵们穿的还是87式作训服,里面笼着绒衣和棉衣,臃肿丑陋,自惭形秽。
食堂已经过了饭点,特地给他们留了饭,大伙儿正吃着,忽然一个靠门口的兵看到有人进来,抬头瞅了一眼,眼睛就放不开了,同桌的战友们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也都顾不上吃饭了。
来的是一个女兵,准确的说是一个女学员,裁剪合体的墨绿色冬常服肩膀上扛着光板一杠,翻领里面是黑色高领毛衣,颀长,飒爽,齐耳短发,白皙皮肤,挺直的鼻梁,中跟鞋在食堂的水磨石地面上敲击出一串音符,最让人佩服的是她的气度,在三百双眼睛的注视下,目不斜视走到窗口,打了一份饭,骄傲而优雅地离去,似乎这三百个新兵完全不存在一样。
孙鹏不满的干咳一声,排长班长们开始催促新兵们吃饭,别东张西望,但他们的目光也随着女学员远去,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个学员确实太漂亮了,不对,用漂亮不足以形容,是一种女兵的英气加傲气,更令人仰慕不已。
傅平安这一桌背对着就是孙鹏的饭桌,听到他和排长小声交谈:“这谁啊,通讯连新来的学员?”
“听说叫罗瑾,背景很不简单。”
“有多不简单?”
“她伯父是个中将……”
“吃饭!”孙鹏恶狠狠道,他是个单身的中尉,正苦于个人问题,发现心仪的目标却如此遥不可及,傅平安预感到不妙,保不齐连长要把这股邪火发到他们头上。
果不其然,吃完饭之后,孙鹏突发奇想,回营房的三十公里不坐卡车了,来个即兴三十公里越野跑,消化一下食物。
回到苇子沟驻地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孙鹏很善良的没有再操练这帮兵,留给他们相对轻松的一天,后来他们才发现,今天是小年。
当天夜里,傅平安梦到了罗瑾。
悠扬的起床号声中,新兵们迎来崭新的一天,早上吃饭的时候,顾磊嘀咕了一句我昨晚梦到那个女兵了,孙小木也说:“我也梦见了。”
何昌盛过来给这俩货一人一个爆栗子:“看来训练强度还不够啊,夜里还能做梦跑马是吧,还能梦见连长的女神,回头给我操场上跑十圈!”
傅平安站起来说:“我也跟着跑吧。”
何昌盛说:“怎么,五班副你也梦到了?”
傅平安点点头。
“那你也去跑!”何昌盛怒吼道。
可是当三个兵跑圈的时候,发现何昌盛也跟了上来,大义凛然道:“没把你们管好,我要罚自己。”
傅平安挤眉弄眼:“班长,你也梦到了?”
何昌盛说:“我没有,别瞎说,罗瑾可是守备区之花,别说咱们这样的大头兵,就是那些干部也没戏啊,比如胡大鹏,多牛逼的人物,那还单身呢。”
顾磊和孙小木故意放慢脚步听他们说话,被何昌盛驱赶走了,傅平安明白,班长是真心把自己当兄弟,其实两人年纪相差只有两岁,属于同龄人,以傅平安的素质,以后在部队肯定发展的不错,何昌盛这算是惺惺相惜吧。
“班长,咱们守备区最好的连队是哪个?”傅平安岔开话题,他这个年纪,聊女兵还早了些。
“侦察连适合你。”何昌盛说。
“侦察兵,就是特种兵了?”傅平安心驰神往,那确实是他应该去的地方。
“现在考虑这个还早,要看你下个月的表现了。”何昌盛说,“队列体能这些是基础,射击才是一个兵最该掌握的技术,百步穿杨,你不一定行。”
……
2009年的春节是在军营里过的,包饺子,开晚会,别开生面,另有滋味,很多兵给家里打了电话,哭的眼泪汪汪的,傅平安的手机欠费了,只能排队用公共电话给家里拜了年,有心想给茜姐和工地的朋友们也打一个,可是排队的太多他只能放弃。
大年初一是全国人民放假休息的日子,但也有很多人坚守在岗位上,比如列车乘务员、炼钢工人、医生护士营业员等,新兵们也没休息,依然鏖战在训练场上。
训练进入了第三阶段,军体拳、单兵战术,最令人兴奋的是新兵终于可以摸到真枪了。
守备区不比一线部队,装备的还是杠,当傅平安面前摆了一支久经沧桑的自动步枪时,他叹为观止,这就是传说中的41的庶子,有点类似系,但更加修长优美,折叠金属托,实木护木,烤蓝的枪身和枪管,简直是一件艺术品。
傅平安和绝大部分男孩子一样喜欢武器,从小就热衷这些玩意,上小学时偷了家里的钱买了一支仿18的气弹枪,挨了傅冬梅好一顿胖揍,不过也练就一身武艺,用气弹枪打五米外的烟盒,弹无虚发,在街上打气球更是会打到摊主叫苦。
如今,真枪在手,傅平安心潮澎湃,如同遇到了失散多年的兄弟,可是暂时还不能实弹射击,先练稳枪和瞄准,大冬天往地上一趴就是一天,何昌盛训练五班的兄弟们有一套他自创的土办法,每人端一个装满水的黄脸盆,把脸埋在水里憋气,听不到命令就不许抬头,美其名曰练屏息,至于有没有效果,就见仁见智了。
何昌盛还有代代相传的传统办法,吊水壶,枪口上吊一个装满水的水壶据枪,一会儿胳膊就酸了。
“狙击手都这么练出来的。”何昌盛说。
“真正的狙击枪都是浮动枪管,吊水壶就把枪吊坏了。”顾磊看过几本轻兵器杂志,忍不住给班长挑刺儿,何昌盛脸一扳:“你,给我吊两个水壶!不装水,装沙子!”
终于到了射击考核阶段,在一个北风呼啸的日子,新兵们在靶场上卧倒,每人面前是一个倒置的小凳子,凳子脚上放着小沙袋,枪管就搁在沙袋上,每人五发子弹,一百米胸环靶,三十环及格,三十五环良好,四十五环以上优秀。
傅平安领到五发子弹,和印象中的子弹不同的是,这些子弹的弹壳是军绿色而非铜色,后来他才知道,这叫涂漆钢壳。
一百米外的胸环靶,视力不好的人根本看不清楚,北方冬季多雾霾,晴天都跟要下雨似的,多亏了今天刮风把雾霾吹散,新兵们至少能看见有个靶子。
这一刻傅平安想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因为范东和傅冬梅的视力都不怎么出色,而傅平安的视力一直很好,尽管他经常彻夜上网,长时间近距离看书,一双眼睛依然保持锐利,说明父母的基因好。
一百米外的靶子如此清晰,傅平安确保自己能命中,但不敢保证优秀,因为今天的风有点大,他看电影上美军狙击手会根据风速调整风偏,虽然步枪不是狙击枪,一百米的距离也太短,但他觉得,准星稍微偏上那么一点点,应该有效果。
枪口,纹丝不动,呼吸,稳如泰山,傅平安心无旁骛,单眼瞄准靶子,默念着班长教的要点,“有意瞄准,无意击发……”
枪声响起。
报靶,四十环!
这个成绩不算差,但靶纸拿到何昌盛手里就发觉不对劲,因为只有四个弹孔,但其中一个弹孔边缘略大,难道说打四十环的人会有一发子弹脱靶?不会,只有两颗子弹从一个弹孔穿过的道理。
所以傅平安的实弹射击考核成绩是五十环,名列第一。
孙鹏看到了靶纸,点头表示赞许,他那会儿也只是打出四十八环的成绩来,这个吊兵,真有希望超越自己。
相对于射击,投掷手榴弹就太简单了,三十米及格,四十米优秀,傅平安臂力过人,硬是扔出了五十八米的好成绩,比孙鹏当年六十七米差了一些,但多加训练,必然在六十米开外。
二月中旬,新兵连进行了一次全副武装的二百公里拉练,这次拉练预示着新兵连生活的结束,后续的日子将会决定他们的去向,是骡子是马,这会儿已经真正区分出来了。
傅平安一点不担心自己的去向,他是最优秀的新兵,一定会去最热门的连队,守备区直属的侦察连,搞不好还会因为过于出色,被军区特大挑中哩。
其他新兵则开始跑路子,忙着打听自己的去向,找班长问,找排长问,但是班排长守口如瓶,啥也不说。
新兵连最后的日子,孙鹏已经懒得操练他们,几个兵在操场角落里瞎聊,顾磊说:“我最想去招待所,乐得清闲,不用出操,混两年回家拉倒。”
孙小木说:“你太没出息了,我想学开车。”
顾磊说:“你可以啊,有志气,跟领导开车绝对有前途,不过这种好事轮不到你,一般都是挑技术好眼头活的老兵。”
孙小木说:“我不要开小车,我要学开大车,开卡车,半挂,回到地方上用得着。”
两人转向傅平安:“你呢?”
“我当然是去侦察连。”傅平安一脸的理所当然。
过了一天,最重要的日子来临了,新兵们完成了训练任务,成为一名真正的士兵,在庄严的军徽下,教导队首长向他们授衔。
傅平安戴上了列兵军衔,肩膀上一道拐,他知道这只是起步,明年就会变成两道拐,然后再加上交叉的步枪,晋升为士官,但自己的士兵生涯将会在低阶士官止步,然后带上罗瑾那样的光板一杠,成为一名陆军学员,接着是中尉、上尉、少校,一直到扛上将星为止。
“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军歌嘹亮,新兵们身着笔挺的仿毛料07式新军装,威武雄壮,虎狼之师。
傅平安是第一批下连的新兵,一辆依维柯将他和其他几个身高一米七五以上的新兵接走,大家心里都有数,一路上谈笑风生,傅平安注意到车开往东岛市区方向,更验证了自己的设想,因为那里是守备区司令部的所在,想到能再见罗瑾,他竟然有些期待。
依维柯开进了守备区司令部大门,停在一处营房门口,兵们被来自各机关的干部领走,傅平安也被一个挂上尉军衔的干事带走了。
他期待中的侦察连驻地并没出现,干事带着他穿过大院,来到另一个大院,这里鸟语花香,安静宜人,门口挂着干休所的牌子。
傅平安慌了:“首长,我们去哪儿?”
干事说:“就这儿啊,你分配到这儿了,干休所,给老首长当公务员。”
傅平安心凉了半截,问道:“公务员是什么?”
“公务员就是勤务兵,照顾领导生活起居的,责任重大,一般的兵想来还来不了哩。”干事扶了扶眼镜,煞有介事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