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警通连的时候,傅平安没多少机会摸枪,到了岛上终于可以尽情的和杠亲密接触了,这支枪从此属于他,是他的配枪,枪虽然锈迹斑斑,但还是新枪,没打过几发子弹,只要好好保养就能焕发光彩。
傅平安乐呵呵的擦枪去了,可是他一个新手对于枪上的锈迹不知道如何处理,在警通连就打过一次靶,班长教他们打完之后用肥皂水清洗残留火药,然后用擦枪油擦一遍,再用保养油擦一遍,但是没教怎么除锈。
祝孟军一本正经的教他:“用砂纸把锈迹打掉再上油。”
出于对这些人的了解,傅平安判定这是在忽悠自己,果然,祝孟军见他不上当,丢给他一罐40防锈液:“自己喷去,找块布擦。”
“谢了。”傅平安大喜。
“谢什么谢,把我的枪也擦了。”祝孟军说。
“还有我的。”高小波说。
“我的!”潘兴将一把五四拍到傅平安面前。
这就有些欺负人了,但傅平安喜欢这种欺负,他擦枪上瘾,在干休所的时候就帮老司令擦刀擦枪擦皮套武装带大马靴,就喜欢触摸这些东西,岛上四支步枪,两支手枪,全被他拿过来擦拭,反正时间不值钱。
在与世隔绝的海岛上,作息时间都和大陆不一样,这里的时间是粘稠的,缓慢的,悠闲的,一张巨大的实木桌子上,摆满枪械的零件,拆开,装上,再拆,再装,就能消磨一整天的时间。
弹药库里有子弹,但不能随便用,消耗了多少子弹要记录上报的,但是为了奖励傅平安,黄连长还是给了他三十发的额度,让他过了一把枪瘾。
三十发覆铜钢弹壳的762毫米步枪弹,只是在海天之间制造了一点响动而已。
这瓶40来自祝孟军的邮件,昨天傅平安拖到岸上的邮包里几乎全是祝孟军的包裹,但是没有烟酒糖茶罐头,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焊锡、电工胶带、模块之类,还有两本天书一般的电子类书籍,岛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好,祝孟军喜欢摆弄破铜烂铁,潘兴除了唱歌就是看碟,高小波喜欢钓鱼,岛上有一条小舢板,一个柴油舷外机,风平浪静的时候他就在海上垂钓,目前只有黄连长还没培养出杀时间的兴趣。
隔了一日,补给船终于又来了,盼望已久的淡水、柴油、罐头、大米、新鲜蔬菜和水果卸到码头上,黄连长和艇长聊了半天,讹了半条烟下来才把登陆艇送走。
登陆艇前脚走,就又有船来,这回来的是渔船,不止一条,是一个小型船队,破破烂烂、造型各异的渔船,船身有木头也有玻璃钢,船头用油漆涂着鲁渔号的字样,渔民都是黝黑豪放的大哥,他们将辛苦打捞的新鲜海货献给了亲人解放军,而高小波在接受礼物之后也给予了他们丰厚的回馈,就是刚卸货的柴油。
傅平安看傻了,这操作太骚了,拿补给品换海鲜吃,这不合适吧,他问高小波这样做没事吧,高小波大手一挥:“别大惊小怪,渔民也不容易,咱们能帮就帮一把,你看,还有酒呢,白的红的啤的都有。”
不光有酒,一位渔民大哥还给祝孟军带了一包电焊条,也不知道这位大哥整天鼓捣的什么玩意。
晚上吃海鲜大餐,海参鲍鱼海胆扇贝大虾,这些海鲜傅平安并不是没见过,跟茜姐混的时候在大酒店都吃过,但那是当成昂贵菜肴奉上的,在岛上这就是家常菜,也没什么讲究的做法,用白水煮熟了,脸盆装上,可劲的造吧,当饭吃,管够。
有吃不完的,就铺在营房门口的水泥地上晒成干货,等下回补给船再来的时候托人送回大陆,一般都是换钱买成别的东西再送到岛上,那些邮包就是这么来的,不然亲朋们哪有这么精力每个月都寄东西啊。
傅平安没心思晒海货,他每天除了拆枪擦枪,就是背着枪到处转,374岛太小,面积不到一平方公里,但是不代表一览无遗,因为东部这个高山海拔足有374米高,占了岛屿一半面积,山势陡峭,山上布满植被,有一条盘旋的水泥台阶路通向山顶,当年那里是130炮阵地,但现在已经荒废,改成了瞭望台。
炮阵地是钢筋混凝土建造的,七十年代初期的产物,天知道那时候花了多大代价建造这个海上炮台,傅平安站在废弃的炮台里,遥望观察孔外的茫茫大海,浮想联翩,想到他看过的一部老电影最长的一天,二战时德国人在诺曼底建的就是这样的海防炮台,他幻想着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美国带着两个仆从国韩国和日本的舰队从对面汹涌而来,而自己正是这座岛屿的守卫者,祖国海疆的最前线,中流砥柱,能不能抗住美国人的进攻就看自己了,就这样坐在这里让思绪放飞一天。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2009年的中秋节,傅平安已经将岛上的每一寸土地踏遍,已经能闭着眼将杠和五四式拆了装,装了拆,随手一摸就知道什么零件。
五个人自己过中秋,高小波拿了个脸盆,把三瓶红酒开了,咣咣咣倒进去,说:“红酒先醒醒,今天咱们吃鲍鱼。”
筵席丰盛,中秋月圆,每逢佳节倍思亲,这句话适合交通和通讯不发达的古代,与亲人相隔万里,生死不知,音讯全无,岂能不倍加思念,但是现在不存在这个,就算在地球的另一面,大洋的彼岸,只要有电脑有电话,就能视频,就能随时随地通话。可374岛上没有这个条件,与世隔绝不单是地理上的,也是技术上的,岛上有电台,有光缆通信,能和守备区指挥机关进行通话,但不能与家人随意联络,每逢节日,上级单位都会安排驻岛官兵和家人通话,无奈人太多,机器忙不过来,这样的好事也轮不到374,兄弟们只能自娱自乐了。
红酒醒了,鲍鱼也蒸好了,还有海胆和海蟹,但是大家胃口都不好,这些海味他们已经吃腻了,吃的够够的,就想吃点红烧肉,吃点月饼,哪怕五仁的也行,今天过节,酒管够,开了瓶子都往黄脸盆里倒,红酒一盆,白酒一盆,啤酒一盆,这个脸盆可是个神器,洗脸洗脚是它,打水和面盛饺子馅是它,下雨接水,打扫卫生也是它,饭桌上又成了装酒的家伙,大家每人拿着茶缸子,想喝就从脸盆里舀,略有点酒池肉林的感觉了。
菜是下酒的,酒是下话的,喝了酒就聊天,这么多天下来,每个人的故事都讲了八百遍,潘兴和他的红颜知己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大家都能倒背如流了,傅平安的铁头虎称号,对孔确和三叶草女生的暗恋,大家也都耳熟能详,五个人都无比了解对方,几乎是透明的。
聊着聊着,话题就转到这岛上,黄姚武说:“兄弟们,374就是咱们的家,咱们这个家的名字可不好听啊,叫374多没人情味,多冷漠啊,不如换个名字,大家想想,叫什么合适。”
祝孟军说:“你是连长,就是岛主,你姓黄,不如叫桃花岛了。”
高小波说:“不成,光有黄岛主,没有黄蓉,名不副实。”
傅平安说:“整天看海景,吃海鲜,就跟在马尔代夫度假似的,就叫马尔代夫吧。”
大家觉得这个提议比较好,374从此更名为马尔代夫,简称马代。
一直沉默的潘兴忽然说:“我就想不明白一件事,为什么岛上要驻军,沿海那么多的无人岛都撤军了,因为没有驻守的意义,374孤悬海外,这又不是陆地上的关隘,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也不靠着海峡,就像直布罗陀和新加坡那种,130岸炮的射程只有27公里,人家军舰绕着走不就得了,干嘛非往你炮口上怼,一个岛,五个兵,天荒地老,到底意义何在。”
黄姚武说:“中国面积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咱们就是九百六十万分之一不到,领土就要驻军,军人服从命令就好了,不需要思考。”
祝孟军说:“连座,你那套馊鸡汤就算了,大道理谁都懂,我们要知道原因,我们要学会思考。”
黄姚武说:“我猜测有两个原因,第一,上级有其他安排,但不需要让我们知道,我们就是看夜的更夫,第二,有人把这个岛忘了,是驻防是撤防,这不是守备区和军区能决定的事,是更高级的机关,可能因为一些原因被遗忘了,374的档案塞在某个柜子里了,没人记得,下面就只能按部就班,继续驻守。”
这个答案还比较靠谱,大家勉强接受,换一个新话题,傅平安年纪最小,四个大哥哥都跟照顾他,高小波拍着他的肩膀说:“时间就是金钱,不能荒废啊,赶明跟我出海钓鱼,咱们自力更生,多搞点海货赚外快。”
祝孟军说:“小农经济,老五,我收你为徒,你跟我打个下手,以后到了社会上,也算有一技之长。”
潘兴说:“别听他们瞎咧咧,什么破技术,没意思的,岛上别的不多,就是时间宽裕,安静,最适合静下心来学习,你不是英语弱项么,我教你一招,保管口语透溜。”
傅平安很感兴趣,问潘兴怎么学,是新概念英语还是疯狂英语。
“都不是,这是我独创的法门,跟着电影学口语。”潘兴说,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他说了一大段英语对白,口音确实地道老辣。
“我这儿有个英汉大词典,你拿在手上,再拿一个遥控器,就够了。”潘兴说,“就看原声带中英文字幕的电影,不要多,四部,四种类型,犯罪的,生活的,军事的,爱情的,我都帮你挑好了,肖申克的救赎,阿甘正传,拯救大兵瑞恩,泰坦尼克号,翻来覆去的看,每一句台词都能背下来的时候,你也就练成了,口音纯正,反应快,考试我不敢保证,但口语交流绝对没问题。”
岛上有太阳能发电板,有柴油发电机,有一台21寸海信彩电和一台步步高机,还有一个天线锅子,除了有时候连长看看新闻了解外界情况之外,都被傅平安拿来学习英语,岛上真是太静了,没有世事纷扰,可以心无旁骛,确实是个学习的好地方,傅平安只恨没把高考的学习资料带来,在这儿复习一年,清华北大没跑。
在不看电视的日子,傅平安依旧出去吹海风,看大海,一个人长时间独处,有时候会特别敏感脆弱,他太年轻,更容易情绪化,再多的开解也没用,想到自己孤儿出身,一路坎坷,考大学出意外,混社会也混不下去,当民工连工钱都没拿到,好不容易当了兵,以为人生逆袭了,却落到这步田地,越想越沮丧,越觉得人生活着没意义。
鬼使神差的,傅平安爬到炮台顶端,望着下面幽暗的海面,暗想自己也许就不该来到这世上,本就是多余的人,不如就葬身在这大海中,一了百了。
真心寻死的人不会犹豫,也没心情留什么遗书,傅平安站在混凝土台子边缘,背朝大海,全身放松,轻轻一仰,整个人自由落体式掉下百米悬崖。
入水的一刹那他就猛醒了,秋天的海水已经很凉,刺的他头脑格外清醒,周围的一切都是透明的,海水太清澈了,下方是黑洞洞深不见底的海底,悬崖岸边水下部分有一个巨大的圆洞,看规则的形状应该是人工建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