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利、察克多为伊穆兰大鄂浑时,与苍梧碧海相仿,都设有类似三省六部的机构,只不过名称不同,不称部而称院。
后来国主之位空悬,改了三王一占制。于是温兰与三部族商议,便撤了各院职,只留下一个,就是枢密院。所有大小国政,全划分为部族自治,小部族可依附大部族,大部族之间可靠族长协调。遇悬而不决的大事,可上奏枢密院。
枢密院虽然设在了帕尔汗宫的上层,但枢密五老各居一方,这枢密院实际上是常年闭锁的。
真要是遇上了须上奏枢密院的大事也屈指可数,到那时就只能是三部族派人南下入碧海,温兰温和派人传消息出太液南华,汇总到隐秘之所,再作商议,实是无奈之举。
譬如上一次汇总碰头,便是在太液城外湖上的一艘游船上,那时不仅敲定了下一步骚扰边境的计划,还通报了朱芷潋与国主一同上南华岛探销金案的消息。
不过如今五老尽归大都,且苏佑也登了国主位,按理说是应该复了前几代国主在位时的政制,把那些撤置了的院部一一还原。
但温兰不答应。
台面上的原因很简单。
改制是个大手笔,如果还原院部,不仅需要时间承前续后,让官员们重新适应新的行政流程,对国主来说熟悉各院的官员也是个大功课。大战在即,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磨蹭,只能暂时维持现状,先将三王一占改为御前枢密制。
意即,机要大事由枢密五老在国主的面前共议,有了决定之后再交予国主定夺。这样既维持了之前的政局,又没有架空国主。
那台面下呢?
温和自然不会与兄长意见相悖,罗布多年来也一直保持与温兰步调一致。祁烈与珲英先前只是担心国主登位,温兰会不会仗着先前统领大局的身份而趁势对两族不利,于是时刻防备着刃族。但温兰提出的御前枢密并没有削弱两族的发言权,原先枢密院五个人说话,现在还是五个人,只不过上面多了个国主。且从时局看这样的判断无可辩驳,所以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但此二人的智谋比温兰终究是不敌,他们哪里能想到其实温兰提出的御前枢密制并非是针对血鹰二族,而是针对另一人的。
那就是苏佑。
温兰与苏佑在太液城相交了大半年,知道他对苍梧的感情深厚,对他的心性也非常清楚。虽然温兰见缝插针地旁敲侧击,一有机会就想从中劝解将他的观念扭转过来,但温兰深感慕云佑对苏佑启蒙留下的影响太大,一时半会儿也难做到。照这样下去,在进攻苍梧碧海的事情上,苏佑很可能会有抵触。
那便迂回一下来解决。
国主想要的方案,我温兰只须让它通不过枢密五老间的决议,通不过五老,那就到不了御前。而能到御前的方案,就必须是我温兰认同的才行!
如此,就圆满了。
我温兰三十年的心血之局,谁也不能破坏。
对,连你父亲也不能!
觐见之仪后的第三天一早,枢密五老第一次在御前商议国政。
议政之所依然是枢密院的议政厅,温兰在大厅的正上方增设了御座,恳请苏佑国主屈尊亲临。
这是我温兰的枢密院,此处是我掌控!只有在这里,小国主的气势才能被压制到最低。
苏佑只是点点头。
苏佑得了慕云佑足智多谋的真传的同时,也受藏山敛水的叶知秋的熏陶。他从小就看惯了舅舅的隐忍,知道有时面对强势之人时,未必需要针锋相对,隐忍待发反而是更好的选择。寻常的年轻人,若步了青云,难免刚愎自用生出些骄躁之心,他不会。
温兰瞧他似乎不在意的样子,心里略略落定。不过温兰依然决定今日不先开口,藏一藏锋芒。
身处伊穆兰权力顶峰的这六个人,一大早看似从容地坐在原来的枢密院议政厅内,实则暗流涌动。一时间,厅内的气氛十分凝重。
罗布一把年纪了,平日里笑容常驻,也爱插科打诨。常人很难摸透他哪句笑话里含着真意,哪句掏心窝话里又满是刀锋。
他见苏佑坐在御座上沉默不语,温兰也不先开口,便站起身来,一脸严肃地说道:
“既然大家都不开口说话,我便先提一件事。此事关系我刃族存亡的安危,也关系到族中血脉的存续,实是重中之重!”
温兰心中暗自鄙夷,这罗布儿为了一个矿,真是夸大其词得可以,还关系刃族存亡?少挖一个矿你不也活蹦乱跳的么?
但收了他的黑曜金,总还是要替他牵线的。于是他微微一笑,开口道:“既是重中之重的大事,那就说出来让国主和各位听一听。”
罗布脸上肃穆不改,继续说道:“大鄂浑乃是我伊穆兰一国之君,出言便是敕令,举国上下无敢不从!我想问各位,是也不是?”
祁烈听他这样说,接了一句:“那是自然!”
“那么国主说过的话,不知道作不作数?”
苏佑一怔,问道:“我说过什么话?”
罗布忽然改为满脸堆笑道:“国主去年在太液城外曾说,是我罗布的侄子,我知道那是国主一时的说辞,不过我罗布听到这句话之后可是高兴得三天三夜没睡着觉啊!就不知道我罗布有没有真有这个福分呐。”
众人呆住了,这场合下谁也没料到他能正儿八经地在说笑话。
珲英素来瞧他便是厚颜之人,当下有些不耐烦。
“你罗布的侄子?国主在上,今日是来听我等议国政,我这个亲姑姑都没敢开口唤他一声侄子,你来凑什么热闹。”
“鹰语王此言差矣,我知道你的兄长是察克多大鄂浑,是当今国主的嫡亲姑姑,可察克多大鄂浑的生母可是我刃族的穆拉,国主的身上也有我刃族的血液,论起辈分来,我还正当是国主的叔辈,怎么是凑热闹呢?”
温和在一旁不觉暗自好笑,这罗布儿从小就是个爱胡搅蛮缠的,还总能抢到理,让人反驳不得。
珲英知道他说的都是实情,只是想不到他这么能拐弯抹角,只得皱眉道:“那也是隔得远得不行的表叔,值得拿来一说?”
罗布扪掌道:“所以嘛!当国主说他是金刃王的亲侄子的时候,我才高兴得睡不着嘛!我罗布平生膝下无子,倘若有国主降尊肯认我这个族叔,我将来便能放心地将整个刃族都交予国主来打理,国主就是我刃族的族长!”
珲英喝道:“使不得!国主乃是我鹰族的嫡系勇士之后,怎么会去做你们刃族的族长!你膝下无子是你刃族的族内事,如何来要我鹰族的血脉?”
罗布一脸委屈道:“珲英,这就是你不讲理了。我现在要把刃族交到国主手里,就算不是父子,有何不可?我不也是袭了我叔叔的族长之位么?我伊穆兰并无律令说族长之位必须是父子相承啊。你鹰族是大族,我刃族也是大族。你鹰族人丁兴旺,你是族长,你侄子是国主,如何我这边后继无人,关系族人血脉存亡,你便要袖手旁观了呢?”
当年金刃王老族长膝下也是无儿,只有一女,本来是打算交予亲生女儿来继任,罗布自小就甚是精明,呆在老族长身边几乎形影不离,待老族长胜过生父,又善于用言语哄得他对自己的话言听计从,竟诱得他把族长之位让给了自己,而罗布儿偏偏又是个不近女色喜好龙阳之人,故而继任族长之后并无后人,此事人尽皆知,却不好拿到朝堂上来讲,何况珲英一个女人更不屑提这些羞耻之事。
祁烈在一旁也颇为不悦,三族中围绕国主的血脉之争自开国以来就一直不断。鹰刃两族因忌惮血族的彪悍,都极不愿与血族通婚。即使是国主娶了血族的穆拉,也尽量避免有后,为的就是不让血族的后代染指王位,所以在王嗣一事上,血族一族总是被迫徘徊在边缘地带,有苦说不出。如今罗布骤然提到要将刃族交给苏佑,岂不使血族越发要被隔于门外了?
祁烈瞥了罗布一眼,沉声道:“那件事只是国主偶遇危难时的托辞,此一时彼一时,就算你将来要把刃族交给国主,那也得看国主愿不愿意接!”
温兰一直冷眼看着这三人,依然不言语。
让国主接任一族的族长,莫说史无前例,实际上也难以施行。可明知如此罗布儿依然在这里一通歪理纠缠个没完,以他从小对这家伙的了解,知道他的打算没可能就这么简单。
苏佑见罗布儿一脸诚挚地瞧向他来,颇有些哭笑不得,只好应道:
“金刃王,我当时只是一时情急,信口一说,还请你不要当真。”
“可是国主的话我罗布句句奉若神明……”
“何况我出身鹰族,如何能接手刃族。”
“可是国主的身上确实有我刃族的血液……”
“我年纪刚过十八,金刃王已过六十,称叔侄也太悬殊。”
“可是国主与我的辈分确当叔侄……”
苏佑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