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老曹和小曹欢欢喜喜地入了巷子,李重延懒洋洋地一挥手,总算吐出两个字:“回宫!”
王公公紧随其后悄声道:“殿下,刚进百泰门的时候宫里已经递过来了消息,说陛下有旨意,让您一回了帝都就去见他。”
“哦?父皇很着急么?”
“似乎是的。”
“可我也急着要见太子妃,怎么办?”李重延一脸坏笑。
太久没见太子妃了,如今已是身怀六甲,就算暂时碰不得,那娇滴滴的脸孔也让人想掐上一把。哎呀呀,说起来,其实前些日子里瀚江边上遇到的那个女飞贼也很是不错,别样风流别样情,不过论温顺可人,就远不如我这太子妃了。
李重延光想着鹫尾的脸蛋,却忘了自己被吓尿的事儿。
“那您就先去昭华殿,老奴回宫自会想办法挡上一会儿。”王公公依然笑眯眯地应道。
不知道为什么,他每次宠着太子的时候,心里都有种说不出的舒坦。
他见李重延出神地望着角落一脸痴笑,知道他正神游千里,便回头示意车夫赶紧进宫。
马车这一来一回折腾到樟仁宫宫城门口已是过了午时,李重延嚷嚷着不想进皇宫,先去边儿上的南兴楼吃一顿。那儿的宫保鸡丁用的是兴安庄的童子鸡配成德县的核桃仁再佐以柳必居的黄酱爆炒,堪称一绝。
王公公正手忙脚乱地从百宝衫里翻找纯棉手帕和橘木牙签,皇城门口处走来一人。
正是温帝御前的李公公。
“哟,怎么是李公公。”
“王公公一路辛苦。”
两个大太监打一照面,说的话跟套好的词儿一样顺溜。
李公公对着车内就是一拜:“殿下,老奴奉陛下旨意在此等候,要您一到皇宫就立刻入宫觐见。”
李重延眼见远处的南兴楼招牌已是映入眼帘,不耐烦地说道:“可我还没用膳呢!”
“陛下得知殿下今早入了帝都,已经在常青殿的逸闲阁传了膳,就等殿下了。”
李重延心里实在不乐意,南兴楼吃不成了,太子妃也见不上了,到底是有什么事儿要他那么急着过去,连吃饭的功夫都给占了。
王公公见李公公的架势,觉得不同寻常,赶紧悄声劝道:“殿下,陛下定是太想念您了,咱还是赶紧进宫去吧,可不能让陛下久等啊。”
李公公堵人都堵到城门口了,还能怎么样呢?
李重延烦躁地挥了挥手,示意入城。
马车飞快地驶入了樟仁宫,过崇景门、迎曦门、承露门,刚到常青门外,忽然停了下来。
王公公正奇怪怎么还不到常青殿前就停了车,李公公已下车禀道:“殿下,陛下有旨,请您一人随老奴入殿。”
连王公公也不让进?
李重延越发惊奇了,当下也只好从命。
父皇今日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李公公带着李重延到了逸闲阁,连头都不抬,只匆匆一拜便
退了出去,留下李重延愣在那里。
阁中茶香阵阵,暖意笼笼,巨大的二十四扇屏风上描绘的是丹青圣手李梦初亲笔的猛虎踏涧逐鹿图。
屏风后依稀衣衫窸窣作响,转出一人,头戴四海游龙赤金冠,身着紫金蟠龙锦绣袍,颌下三缕清须,手中一卷诗经,颜似冠玉,笑如春风,正是苍梧国之主李厚琮。
“皇儿,你可算回来了。”李厚琮满脸喜色,眼中尽是怜爱。
李重延未入宫时尚有些烦躁,见了李厚琮倒立时抛诸脑后,忙跪下磕头。
这番情意实是李重延的真心所至,父皇向来疼爱自己,从小到大无不应允,这世上再没有比父皇可亲可敬的人了。
“听说你还没用膳,父皇已替你传了,你快坐下来吃吧。”
“咦,为何一个下人都没有?”李重延奇怪地看了看四周,只有桌上摆满了菜肴。
“食不言、寝不语,乃是古训。可父皇瞧着你欢喜,想要和你说说话,所以就……”
李重延明白了。
按理宫中赐膳,吃完之前是不能说话的。父皇想要自己吃得不拘谨,又不想让下人们说自己没规矩,便索性全都遣了出去。
父皇便是这样的一个人,既爱惜名声,又总想为儿子撕开道口子,怕把儿子憋得喘不过气来,却还说是他想和儿子说话。
李重延会心一笑,“那就请父皇恕儿臣无礼了。”说完,在桌前一坐,拿起筷子便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李厚琮见他肤色似乎又黑了些,不禁有些心疼,亲手舀了一碗汤羹递过去。
“新阳县地处偏僻,我儿此番是受苦了。”
“不苦不苦。”李重延嘻嘻笑道。
“当日朕考虑再三,也曾犹豫要不要把你放到那样险山恶水的地方去。不过看来我儿心志甚坚,能苦中作乐,真是不枉朕的一片苦心。”
与当初刚出帝都相比,李重延确实变了,至少骄娇二字中的后一字比先前减了四五分。固然是新阳县穷苦由不得他挑剔太多,与曹习文交往之间,也潜移默化了不少脾性。
“朕也听说了,你在新阳县举了新政,广修路,多开渠,还引得匪人替你看守县城门,很是别出心裁呐。”
“原来父皇知道得如此详尽。”李重延不由心中得意。
“虽然多花了点银子,不过以往的县令就算花了银子,也从没办好过差事,可见我儿确实是聪颖之才。”
李厚琮说的倒并非全是偏爱之辞。往年的县令申报朝廷的救济银子从来就没少过,可银子一到县里犹如泥入大海,连个声响都听不到,原来怎样的还是怎样。李重延是比他们花得多了些,可一个多月之内就能如此立竿见影,不可谓不是奇迹。
话说回来,其实就算给了那些县令同样的银子,也绝想不到李重延的这种花法,正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他日这苍梧江山交到儿子手上,说不定还真能开出一派新朝新气象来。
不过有些事上,儿子还
是稚嫩了些,如今时不我待,就算是揠苗助长,也得硬着头皮教一教他了。
“我儿能独辟蹊径整顿政务是件好事,造福一方百姓也是功绩。然而我儿将来是要继承皇位的太子,身为帝王还需要学会的一件事你知道是什么吗?”
李重延停箸问道:“是什么?”
“制衡之术。”
哦……制衡。李重延并非没有听说过,历来帝王向来讲究制衡之术,只是对李氏王朝来说,这个制衡二字就有些格格不入。世人皆知历代君王都把朝政委任与慕云氏,太师府一府独大,无与争锋,从未有过变化。要说制衡二字,从何说起呢?
“你虽不在朝中,但大约也听说了,如今太师府已成了空府。以前依附于慕云门阀之下的大臣十有七八,一年前你也曾在这常青殿中对朕说过,看似是我李氏的江山,却握在他慕云氏的手里。如今慕云氏作了云散,朝堂的局面为之一变,较之以前已大为改观。”李厚琮忽然收了方才的慈眉善目,变得严肃起来。
“然而这不意味着朝中的大臣们个个都是俯首听命,若有无可替代或是无出其右者,固然是人中翘楚堪当大任,但也往往难以把控,不易调度,所以才有了这制衡之术。”
“哦……”李重延听得精神一振,早已搁下了碗盏,仔细聆听。他从未听父亲说起过这样的话题。
父亲不是只谈茶经或是对弈的吗?朝廷大事也都是委派各个大臣,极少有亲力亲为的时候。世人有时甚至会诟病父皇有些怠政,父皇却毫不在意,连这常青殿里的偏殿都取名为逸闲阁,如何忽然改了念头,这般地劳心劳力起来?
李厚琮继续说道:“制衡之术共分十六制,其中就有对制与单制之分。”
“父皇,此话作何解?”
“对制,于朝堂来说,顾名思义便是为了防止某些大权在握的官员一枝独秀,要找寻差不多的力量的官员与之相抗衡,从而让其二者争相为帝王所用。”
“哦……”李重延若有所思,问道“可万一这支独秀风头过盛,无人能抗衡呢?”
“那便需要单制,趁其未成尾大不掉之势前,就防患于未然。朕知道你想要说什么,慕云氏其实便是如此,只是朕即位之时,慕云氏已然把持朝堂,朕想要做些什么,也是无能为力。所以单制的要诀有两个字,一个是早。越早出手,越不会被反客为主。”
李重延万万想不到父亲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年前他向父亲抱怨慕云佐专权之时,父亲对那慕云佐可是一句坏话都不肯讲,如今看来,原来是韬光养晦之策。父亲可真是睿智之主!
“父皇当时就问过孩儿,觉得父皇可有智亏之症,孩儿说绝没有。原来父皇是故意蒙骗那慕云氏……”
李厚琮微微一笑:“好啦,慕云氏已是作古,就不要再提了。朕方才说的这些道理你可听明白?”
“父皇说要诀有两个字,一个是早,另一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