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秋吹干了纸上的墨迹,小心折好塞入袖中,忽听屋外有人喊道:“叶大人,叶大人?”分明是老曹的声音。
“何事?”
“……回来了!”老曹尽量压低嗓门,但仍是掩不住脸上的惊讶。
“哦?走,去看看。”叶知秋心中暗暗念道:但愿这个草包太子能长进一回,别是个榆木疙瘩不开窍!
伶俐的兵士是老曹特意挑的,人长得瘦瘦弱弱却能说会道得很。据说家里五十三口人里出了十八个媒婆,从小便耳濡目染惯了。
那兵士见了曹飞虎和叶知秋,一脸谄笑地回道:“蒙二位大人给的好差事,小的有幸见了太子殿下尊容……”
“你忒娘的别废话,殿下说啥了?”
那兵士机灵地瞧了瞧四下没说话,又看了看老曹。
老曹会意:“你们全都到外面候着去!”
兵士见人都散得干净了,这才小心翼翼地低声说道:
“小的先是把叶大人的话给说了一遍,殿下一开始看起来有些吃惊。”
“然后呢?”
“然后殿下就问,曹统领的公子是不是也在。”
老曹紧张地看了叶知秋一眼,叶知秋只笑笑。俩人都能明白,太子显然是猜测曹习文将对话告诉了自己的父亲,才会有带兵围庄的这一出。
“你怎么答的?”
“小的就按叶大人交代的,说曹公子不在,不过叶大人倒是在。”
老曹心想,叶知秋果然不甘落后,太子面前也要提一句,此事有他一份功劳。也罢,人之常情。
叶知秋想的是,太子虽然不聪明,却知道老曹的斤两,这等偷梁换柱的把戏换成说是老曹想出来的,怕是太子信不过。这种情形下少不得要让自己扛着,那么太子还能相信栽赃李公公的计划是可行的。
牵线的木偶可没那么好操控。
“然后呢?”
“殿下听叶大人也在,想了好一会儿,才说让小的在殿外候着。大约过了半柱香的工夫,殿下亲自拿着这个交给小的。”兵士说着,小心地从腰后解下一个锦绣包裹,包裹上尚有龙云纹样,显然是宫中之物。
老曹迫不及待地拿来打开一看,倒吸一口冷气。
九重紫的碧玺鼻烟盒,一掀盒盖里面放着李子大的碧血东海珠,边上是个蚩黄玳瑁筒,中间插着一根两指粗的披鳞红玉髓。其余诸如雕龙的金印、纹云的扳指、鳌首的玉樽、盘凤的金簪,满满地堆了一袋子,直看得老曹满目琳琅,眼花缭乱。
叶知秋在一旁瞧得心中暗暗好笑,这个太子看来生怕罪名不够重,除了珍稀的贡品,连太子妃的簪饰都掺进去了。
老曹忽然“咦”了一声,从囊中轻轻拈出一小块似木非木,通体黝黑的东西,焦炭一般的模样和其他珠光宝气的物件显得格格不入。
“这是什么?”
叶知秋故意将脸色一沉,失声道:“这……这是五年前栖河国的朝贡特使带来的千年龙涎香!据传是栖河国的镇国之宝,为求
我苍梧国庇护,特意从中间切了六寸的一段前来纳贡,我也是那一年趁上贡时有幸瞧过一眼。看这颜色和纹理……不会错,定然是其中的一小块!”
老曹其实全然没懂听这是个什么玩意儿,但仍是被吓得一哆嗦,将指间夹着的那段龙涎香跌落回囊中。
这……这太子想杀李公公的念头可真是隔着皇宫都能直抵人心啊!
叶知秋问道:“殿下将这个交给你,可有什么示下?”
“殿下说,此事须得仔细,既然叶大人在,可以替殿下多为斟酌。还说事成之前暂且莫要外扬。”
叶知秋笑了。
这一次他是发自内心的笑,太子的这一句话,足以让他对老曹的掌控更加方便。
那兵士瞧着叶知秋的脸色,猜想自己的差事办得不错,讨好地说道:“殿下还有句话要小的带到。”
“说!”
“近日天寒,风雪大作,是吃羊肉炉子的好时节,殿下说后天晚上会去叶大人府上,请叶大人准备一下。”
那兵士何等的伶俐,虽然只是个传话的,都听到太子说要去叶知秋家里吃羊肉了,显然是恩宠之极,当下卑躬屈膝得比方才更甚。
老曹挥了挥手示意兵士可以下去了,他又有些不放心,添了一句:“只要敢走漏半个字,定斩不饶!”
其实他不叮嘱,那兵士也知道其中利害,怎敢胡言。
叶知秋看着锦囊若有所思,老曹见他半天不发话,忍不住问道:“叶大人,那咱们接下去该怎么做?”
叶知秋指了指锦囊道:“殿下的意思已再清楚不过,这些宝贝你也亲眼见了,何必再有犹豫?既然物证有了,那就再寻个人证,你再去寻个伶俐的兵士来。”
老曹一愣,“方才那个就挺伶俐啊。”
叶知秋心想,真是个笨蛋。
“曹大人,殿下说了此事须得隐秘,所以一件事不可以从头到尾都交给一个人去办,不然他就知道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原来如此!不愧是叶大人,难怪太子殿下说要您替他斟酌!”老曹是打心眼儿里佩服叶知秋。
“这样吧,咱们分头行事,你将方才那段千年龙涎香给我,我只须这一样,就能去说服李公公伏罪。你去安排你的弟兄们,让他们守住所有出入口,决不能有纰漏。”
“好!”老曹一听又不用面对李公公,觉得省心又满意。本来嘛,太子都说了让叶知秋来斟酌,自己乐得轻松。
老曹小心地将那块龙涎香交给叶知秋便匆匆出院去了,叶知秋则转回了后院。
能不能让李公公这个老狐狸上当,就看这一步棋了!
叶知秋绕过影壁,只见李公公仍然站在屋外,神色笃定。
“呵呵呵,李公公。北风摧人,何必在屋外苦苦等候?可是心中有所不安?”
“哪里哪里,叶大人为了定我这个老奴的罪,奔波劳苦,可比我这么站着要累多了。”
叶知秋也不反驳,做了个请的手势,自管自进了屋去。
“李公公,殿下对您的罪实是心知肚明,本来不想过于张扬,奈何公公执迷不悔,不得已让我等将府中搜查了一遍。”
“哦?”李公公冷笑一声:“莫不是多出了什么东西?”
“是多了还是原本就藏在那儿的我不知道,不过这样东西我倒是见过。”说着,叶知秋取出了那块乌黑的龙涎香在李公公眼前晃了晃。
李公公面不改色,他料到叶知秋方才出院去就是去干栽赃的事儿了,这也没出乎他的意外。
他一直觉得叶知秋是个城府之人,只是素日里没什么交往,也没听说过什么恶迹。不过越是这样的人,越是不好惹,因为他肯出手的时候必然是存了十分的把握。
“叶大人真是好手笔,连栖河国的千年龙涎香都能备下。”李公公的讥讽之意十分明显。
“我叶某人如何能有这等的能耐。这都是太子殿下的手笔,在下不敢掠美。”
“你倒是不避讳殿下是在无中生有?”
“有什么可避讳的?我一开始就说给公公听了,是殿下想要公公的命,我等不过是奉命。”
“可区区一块香,又能怎样?若说是你叶大人事先将贡品藏下一些,然后又假借太子殿下兴风作浪,也并非不可能啊。”
“李公公,有件事我觉得大有深意。你我都知道殿下是在冤枉你,可你却从未提及殿下为何要这么做,显然你是知道殿下的用意,是不是?”
“不知。”李公公有些警觉起来。
这个叶知秋,是想从自己口中挖出些什么?
“呵呵,李公公,你是吃准了太子殿下不会将事情说出来,所以守口如瓶,你觉得只要你还守得住那个秘密,我们就只敢围庄不敢取你性命是么?”
那个秘密?这个叶知秋又在套我的话?
李公公面无表情,也不说话。
叶知秋叹了口气,道:“也罢……你不肯说,我来替你说。那幅碧海国送来的金泉驸马像……”
一听到金泉驸马四个字,李公公脸上的肉终于忍不住颤了一下,但只是这么一下,已被叶知秋看得分明,当下越发吃准了心中的料想。
“这事如此阴差阳错,确实令人惊愕,然而圣上是慕云氏之后这件事实在是太过重大……”
叶知秋本来就知道温帝的身世,说话时自然是毫无迟疑。
李公公见他说得确凿,心中凉了半截。
这个李重延……真的将这样天大的秘密告诉了叶知秋?
不能说话,在这种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说话!
“太子殿下将这等事都告诉了我,足见殿下对我的信任,我又怎能不替殿下排忧解难呢?”
李公公心里的防线一溃千里。
这个孽障,果然是他把秘密给捅了出去!
叶知秋靠近李公公,轻声问道:“李公公,事到如今,还要我将璟太后当年的那些事说下去么?”
“不……不!”李公公惊恐地举手挡在面前,唯恐再听到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