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辰和月娘回到临州时，距地动已过去三日。

在从青坞到临州城的路上，两人已遇到了许多临州城的难民。他们中的人多是因地动而失去了亲人和家园的百姓。而一入城所见惨状更是让人不忍视之。

“这老天真是无眼，你说我们本本分分过日子，怎么好端端地就遇上这样的祸事！”

一位大娘跪坐在倒塌的屋前，怀中抱着一个约摸八九岁的孩子，对前来查看灾情的县令哭诉着。孩子脸上沾着灰，一双眼却是干净清澈。

“婶婶，我爹娘呢？”孩子伸出手，替大人擦着泪。

可这话一问出，那大娘哭得更凶了。可是看了怀中的孩子，大娘生生止住了泪，道：“孩子，别怕。以后你就和婶婶相依为命，婶婶就是拼了这条命也得把你拉扯大。”

临州城县令名唤陈玉才，不过三十的年纪，在临州城两年，也算是治理有方，对临州城也颇有感情。他强忍下眼中的泪，对大娘道：“夫人，先带孩子去沙原的安置点，好歹能先遮风雨。”

大娘抹了抹泪，道：“谢谢大人，我这就去。”

陈玉才没有停歇，他还要赶去城北，因为听说那里倒了不少房屋，有许多百姓被埋。虽然已过去三日，但是就算有一线希望，陈玉才都不能放弃。

陈玉才刚走几步，就遇上了景辰和月娘。他是识得景辰的。当初皇家派人迎回明澄公主，陈玉才作为临州城的父母官，与景辰有过几面之缘。虽接触不多，但陈玉才十分赏识景辰，但对于他的那些风流情事却是有些反感。

而昨日，朝中送来赈灾物资，来人却同他提起景辰。原是明澄公主顾念与景辰昔日情分，挂念他的安危。

陈玉才思及此，便叫住了景辰。

“景辰，明澄公主要我保证你的安全，还命我早日派人护送你去国都。现下，我赶着去城北，不若我先派人送你去沙原。待明日，我再安排人送你出城。”

陈玉才是真的赶时间，也不和景辰废话，上来就言明事情。

月娘在一旁，听到明澄公主的名号，立马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她偷偷观察着景辰的神色，恨不得立马替他应下。

景辰心中却是有些不快。他作为临州人，在如此危难时刻，如何能靠着公主的权势躲到国都去。

“现下，我不会去永宁。”景辰回绝得十分干脆。

月娘听了却是急了。她扯住景辰的衣袖，对陈玉才道：“奔波了几日，他心情不太好。大人您别放在心上。他去永宁，明日就去。”

景辰皱着眉看向她，然后甩掉了她抓着衣袖的手，道：“我不去！”

陈玉才见两人举止颇为亲昵，以为景辰已经将公主忘了，另寻了新欢。可是，这两人的争执却让他看不懂了。

不过他也无暇顾及，忙应了应，然后步履匆匆地往城北去了。

“我都告诉你原因了，你不能反悔。明天就出发去永宁。我知道你担心临州的情况。你放心，我会先留下来，等这边安定了，我再去永宁找你。”月娘复又拉住了景辰的衣袖，巴巴地望着他。

“临州是我的家乡，要留下也是我留下。”景辰缓了缓脾气，对月娘说道。

“你看看，”景辰环顾四周，红了眼眶，“这里本来是整齐的街道，两旁有我常去的包子铺，还有每次都要多给我几两猪肉的大哥。你说，现在变成这样，我怎么可能一个人躲去永宁？”

月娘知他心中难过，只能微微踮起脚，轻抚他的背算是安慰。虽然她知道，这样的安慰实在是微不足道，可是她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我知道，”月娘垂下眼，她见此无常人间的模样，她又何尝不难过，“可是，你还记得我们打的赌吗？你会成为豫国人的大英雄，你会拯救无数的豫国人。为了救他们，你一定要去永宁。还有，你要放下明澄公主，就必须和她见一面。她下月就要远嫁西戎国，到时候再想见她一面就难了。”

月娘说的极认真，她不知道景辰有几分信，她亦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泄露了天机。她只知道，唯有尽快离开临州去永宁，景辰的命数才能尽快回归正轨。

“我知道你放心不下临州百姓，可是有陈县令在，有我在啊。你知道的，我的本事还可以的，我留在这里说不定比你能起更大的作用。”

景辰明白，她说的这一点却是不假，她有超过凡人的本事。

“你要相信我，我怎么也算个半仙。你就听我的去吧，我可是把自己所有的宝都压在你身上了。你可不能让我在组织里抬不起头啊。”

月娘心中却道，你若是不去，我可不是抬不起头这么点小事，自己的身家性命连同豫国都得灰飞烟灭。

“罢了，就依你。”景辰摇了摇头，有些无奈，道：“我知你本事大，也知陈县令是个好官。可是地动之后的事情繁杂，尤其是地动后的水源食物保障，以及避免瘟疫的发生都极为重要。我会写一封信，将这诸多事情写下，你帮我交给陈县令。”

“好！”景辰答应了去永宁，别说送信，就是让月娘上刀山下火海她都不带犹豫的。

虽然答应得爽快，可是第二天景辰走的时候，月娘心中却没有想象中那般开心了。

景辰骑在马上，身边是陈县令安排的两名护卫。月娘和阿贵站在城门口，见他们打马走出了约十丈远，然后突然停了下来。

月娘正纳闷着，就见景辰回过头对她喊道：“永宁再见！”

月娘扯出个笑容，朝他挥了挥手，心中却是没有半点喜悦。她就像是个站在别人人生关键十字路口的闯入者，带着面具扮成不可或缺的见证者。

阿贵却是比她兴奋多了，“月娘，我们老板去国都了，是不是用不了多久我们醉仙居就可以去那儿开分店了。”

阿贵倒是比自己乐观得多。

“阿贵，我们走吧。”月娘收回

景辰离开了，可是月娘还有答应他的事要办。景辰留下的信，她要交给陈玉才，这满目疮痍的临州城她也需要尽力去帮。

虽然处境艰难，但是景辰留下的书信事无巨细，将地动后需要处理的事情写得清楚明白。连陈玉才都不得不感慨道：“此人实有大才。”

而月娘这边，除了帮忙用清扫符之类的处理废墟之外，九重天传来的消息也让她有些安慰。

原来，九重天收到月娘报上的折子，竟然出乎意料地插手处理此事。

月娘也是纳闷，按照九重天一向人间事由凡人自行处理的性子，断不会为了地动而出手。想来唯一的解释就是此次地动起因不在人间。

直到司云的到来，月娘才知道事情越来越麻烦了。

那日，月娘在城北忙了一天刚回沙原，司云就用传音诀将她唤到千江边。

“司云，你就不能找个近点的地方？你不是不知道我不能用法力，从沙原走过来没把我给累死。”月娘一屁股坐在江边的石头上，大口地喘着气。

“你若是没什么要紧事，我可饶不了你。”月娘是真有些不快，司云选的地方远不说，这家伙居然还要她一个时辰之内到。

司云兀自拿出一壶云清，递给她，道：“先喝口酒。你在人间这么多天，应是最想这一口。”

月娘接过酒壶，却是突然想起景辰酿的青坞酒了，也不知道他在永宁怎么样了，有没有见到心心念念的阿锦。

“怎么，来人间一趟，连酒都戒了？”司云觉得眼前拿着酒壶发呆的人儿有些不一样了。

“怎么可能！”月娘说罢，仰头喝了一口云清，继续道：“说吧，出什么事了？”

“九重天下命令了，让你去永宁，待在景辰身边直到他完成此生的使命。至于临州地动一事，九重天已经派了玄兮上神和白蕤上神处理。相信用不了多久临州城就能恢复秩序。”

“玄兮和白蕤上神都来了？就为了这次地动。是不是背后有什么深层原因？”

月娘忆起千芷峰所见，越发觉得这事不简单。“你知道吗？千芷峰山腹深处有一道上古封印，有西边的大妖破了这道封印。此次地动应该就是封印被破导致的。”

司云见她这般认真的模样，却是有些担心。他所熟悉的月姬是在四重天懒散惯了的仙人，平日里就好喝喝酒，去三重天里散散步，何时会像现在这般琢磨这么多事情。

“月娘，不如景辰那边我去跟着，你就回四重天。”

“九重天能答应？再说他的命数因我而变，我不看他的人生走上正轨怎么能走？”

还没问到青坞酒的方子，再说她可是要等着把青坞赢回来的，就这么走了，岂不是亏大了。

司云看着奔流的千江，沉默了片刻。月娘知他的沉默后面隐藏了太多。

“你别担心。在这里这些天，我也算看过了人间无常。有些事躲是躲不过的。你也别费心神去推算我的命格了，更别找铸魂那老头查我的命格。那老头是你的顶头上司，也是九重天里脾气最古怪的家伙，求他作甚。再说，我不过是去永宁见见人间，还能出什么事。”

司云是月娘最铁的兄弟，这么长难熬的日子，也只有他不离不弃任由她捉弄欺负了。司云什么都好，就是太爱操心了，总是担心她在外闯祸，担心她哪天不小心丢了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