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缨听着房东和男人继续你来我往地砍价着，心思却飘到了别处。

她想，如何才能要回她的遗物。

玉佩随身携带，现如今应该跟着尸体处理了吧？亦或者，在警局的刑侦证物科资料库里，毕竟，她作为受害者，无人认领的尸体和物什属公有。

而竹节……

关于那个陌生男人的记忆顾长缨大抵已经忘的差不多了，当时年少，她只有六七岁，小小年纪只会对印象很深刻的事情多了几分朦胧记忆，那时顾长缨被人贩子拐跑了，一开始她懵懵懂懂，并不知道什么危险，那拐卖她的阿姨还和颜悦色，长得很好看，她没有什么戒心。

被拐之后她几经辗转多地，最后是某个山村里一户极为贫穷的人家买下了她。

小时候的顾长缨长得乖巧，甜美，但是却不怎么喜欢说话，闷葫芦一个，呆呆傻傻的，因为那家的食物难吃她还绝食了几天，眼看着就要活不下去才被退给人贩子带走了。

顾长缨还记得那户人家有一个脑瘫儿子，当时她不知道什么是脑瘫，只知脑袋不太正常，因为他半边脸僵硬，嘴角歪斜，眼睛眯缝着，只会傻笑。

他会对着每个见过的人大喊大叫，当然说出的词都是啊哎呀呀的，脾气来了甚至还会打人。

所有人都不敢惹他，他家的父母长得憨厚，起初待顾长缨也是极好的，但因为她绝食之后就把她关起来了，想着饿她几天她就会吃东西了，谁想，顾长缨性格太倔，宁愿饿死也不降低标准。

顾长缨记得当时被关了几天，那个年仅十岁的傻儿子每天都来逗她，朝她吐口水，有时她懒得理会，他就不知从哪偷来钥匙偷偷开门来打她。

那是顾长缨最黑暗的日子。

十岁的男孩虽然痴傻，却长得魁梧，手上都是蛮劲，顾长缨饿得头晕眼花，五六岁的小孩子根本没办法反抗。

顾长缨几乎被打得半死，她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害怕，从小被父母爷爷宠着长大的小女孩第一次体验到什么是绝望，也是第一次，她打破了父母总会来救她的美梦。

顾长缨如今回想起来时记忆已经十分碎片了，只隐约记得很害怕，很痛，至于多痛却形容不出来。

或许，人的身体都有一种模糊化合理化疼痛的遗忘机制，为了让人勇敢地生存下去，无惧疼痛。

后来那家人不想白白花了钱打了水漂就将奄奄一息的她退给了人贩子。

后来……

她被放弃了。

人贩子可能是觉得她已经救不活了吧，顾长缨最后的画面是那天天空很蓝，微风和温柔，身下的土硌得她很疼。

还有……

男人的怀抱很温暖，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可如今顾长缨却怎么都回忆不起来对方的长相，他的味道，只知温度。

顾长缨被送到了当时的县医院里，她的父母闻讯赶来了，那时的顾长缨被医生下了病危通知，因为她的肺腑都受了重创，特别是肾，肾被踢出血了，血管破裂，可能需要割掉。

如果有人移植一颗给她或许能重新恢复生机，这些她当时并不知道，是后来懂事后父母说给她听的。

幸好肾源并不难找，是一位好心人捐献的，匿名。

顾长缨打听过那个人是什么人，但都没有结果。

那段躺在病床上的日子她总觉得是在做梦一般，就连自己真的被拐卖过三个月的事情都觉得恍然如梦。

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她体验了无数的生与死，她的，熟悉的人的，陌生的人的……

梦醒，她便开始了她的噩梦。

是的，对顾长缨来说，能体验那些人死前的内心的至暗和幽微并非好事，她常常因此而夜夜噩梦连连。

梦里都是那些惨白狰狞的面孔在质问她为什么不救他们，为什么不事先告诉他们这些，或许他们就能避免死亡。

之后顾长缨也试着提醒即将步入死亡，被死神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带走的人，但是他们都不信，只觉得这个小孩疯了，脑袋不正常了。

连最疼她宠她的父母都开始给她看精神科医生，她也因此心灰意冷，越发沉默阴郁起来，之后，顾长缨被送进来精神病院一两年的时间。

那是爷爷过世后没有人保她了她才被送进去的。

顾长缨身体恢复健康后遇到过不少奇怪的事，她总觉得有人在盯着她，跟她絮絮低语什么，责怪，怒骂，神神叨叨，她将此事说给爷爷，爷爷当时说了一句她至今仍不理解的话。

“看来他早就来了……”

他……

是谁？

她想问，但是爷爷那几年好像变了个人，她以前会被要求随身佩戴那个据说是祖传的玉佩，小时候逆反心理，加上因为佩戴玉佩，没少被小伙伴调侃，取笑，所以她很不情愿，经常偷偷摸摸地弄掉。

但那次之后爷爷就会责令她一定不能让玉佩离身，否则揍她到屁股烂，她被他陌生的严肃表情吓住了，此后没敢偷偷取下过。

那时爷爷不再让她继续贪玩下去，突然变了个人般，让她快点成长，好像要把以后的道理都授予于她。

顾长缨暗中叫苦不迭，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怎么能一下子变化这么大。

虽然抱怨，但是又不得不认真对待学业，以及……钻研玄学和心理学。

爷爷总是和她说，世上魑魅魍魉何其多，但谁记得他们也曾为人，是人便有七情六欲，是人便有善的一面恶的一面，好的一面，坏的一面，如果没有强大的同理心和移情能力，只会沦为芸芸众生，看得到表面，忽略了本质。

一个人，所表现出来的，有时并不一定是你所看到的样子。

有时也不一定是你自以为是的样子。

人心复杂，是世间最难勘破的。也不要试图勘破。否则，就会陷在没有出口的迷宫里，被绕晕。

爷爷急于教会她什么事，急不可待，他逼着她跟他走过很多路，看过很多风景，窥探过不少人心，她好像一下子成长了。

那段时间顾长缨脑子都快承载不住了，死亡于那个只有七八岁的小孩来说太沉重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特殊，不能像她的同龄人一样，在学校自由自在地玩耍。

疲惫至极时她憎恨过爷爷，但后来顾长缨成长了，反倒感激起当初的爷爷来。

他虽有拔苗助长之嫌，却是迫不得已。

顾长缨明白他的良苦用心时爷爷已经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此后，这世间没有一个人了解那个背负诅咒的顾长缨了。连她的父母也不曾理解。

她就那样被送进精神病院了，待了足足一年才被允许出院。

出院后的顾长缨学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