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彧手捧玫瑰花，立于楠城学院正门口。

奚溪低鬟走来，说：“祁彧，那天不是和你讲清楚了吗，怎么又来了？”

祁彧说：“我刚好路过，来看看你，怎么？连朋友都不能做啦？”

奚溪说：“那倒不是。”

“对了，这花送你。”祁彧递出玫瑰。

奚溪没想要接，双手背在身后，说道：“别告诉我，花也是刚好路过才买的吧。”

祁彧压低声音说：“我是特意去花店精心挑选的，老板娘讲，粉色玫瑰代表道歉，花语是，对不起。”

奚溪默然不响。一名门卫走出岗亭，拧开热水瓶喝茶，边看边笑。

祁彧继续说：“我本来想选黄色玫瑰，但是花语太过明显，据说是代表情侣之间的，所以，我选了粉色。而且，我知道，你喜欢粉色。”

奚溪说：“道歉我接受，花就不用了。”

祁彧笑道：“你就拿着吧，一会我还要到南郊工地去，你不会是成心想让我难堪，故意报复我吧？”

奚溪说：“何以见得？而且，我才没那么小气。”

祁彧回道：“你想想啊，如果你不收下这把玫瑰，我这个大老爷们只好捧着花到工地去了。到时候，砌筑工，水泥工，电焊工，手木工，统统分站两边，汗流浃背，用奇怪眼神看我。我总不能说，大家好，我来看你们了，辛苦辛苦，瞧瞧，我带来了啥，这可是能吃的玫瑰哟，每人一瓣，见者有份。一瓣吃下去，保证生津止渴，排毒养颜。你说说看，难堪不难堪？”

奚溪差点没笑出声来，与此同时，内心犹豫不决，到底收还是不收？

登时门卫呛了一口水，咳嗽不止，踉跄返回岗亭。

祁彧索性把花往奚溪手里一放，快语道：“好了，花呢，是送给你的，想怎么处理你自己决定吧。我赶时间，先走一步。再见！”说完，驾车离去。

奚溪手捧玫瑰花，立于原地，一阵发呆，转身之际，看到门口一个垃圾桶，于是径直走过去。

“奚老师。”一个女人声音从背后传来。

奚溪回头，立马笑道：“艾老师，您好。”

原来是同事艾玥，经管系讲师，三十五岁年纪，比奚溪年长两岁。奚溪上公开课那天，曾临时过来帮忙登记学生报名事宜。

艾玥身材高挑，戴一副半框眼镜，长方脸，大波浪鬈发，白衬衫，黑西装裙，棕色软底皮鞋。她调整眼镜，看了看奚溪手中的玫瑰，问道：“方才那位，是你老公，还是男朋友？”

奚溪忙不迭摆手摇头，解释说：“不不不，不是的，他其实……”说着，注意到娇艳欲滴的玫瑰，欲言又止。

艾玥笑道：“嗐，你看我这脑子。不过，你男朋友还真是浪漫，想想我家那位，结婚都快七年了吧，一朵西兰花也没送过。”

奚溪自知眼下这种情况，纵然满身是嘴，亦无法解释清楚，索性尴尬笑笑，敷衍了事。

却见艾玥接着问道：“奚老师，你应该快结婚了吧？是今年？还是明年？”

奚溪双颊泛红，回道：“没……没这么快。”

艾玥说：“听说上海女性晚婚晚育，没想到是真的呀。”

奚溪咽下一口唾沫，说：“还不到那一步。”

艾玥一怔，说道：“奚老师，我跟你讲呀，这个女人嘛，还是要早点结婚的，晚了就成高龄产妇了。你也三十多了吧，眼看再过几年就临近高龄门槛了，再说，早点生完孩子，了结人生大事，对事业，对家庭，对自己身体都是有好处的。”

奚溪想插嘴，可实在不知如何回话，只好装傻充愣，一味点头。

艾玥继续说道：“你不知道，我家隔壁有个女人，为了拼事业，四十好几才打算生孩子，可惜生不出来啦，好不容易到国外做了试管婴儿，但好景不长，等到小孩上小学，她都五十岁了。人家同学妈妈基本上都是青春靓丽的，可她呢，都不好意思去开家长会。有一次，学校组织郊游，规定必须母亲陪同，小孩吵着要去，她拗不过，只好硬着头皮去了，到了公园，跟别的家长混在一起互动做游戏，老态尽显，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家里保姆呢。为了这事，小孩也觉得很没面子，好些日子没理她了，你说，可悲不可悲？”她滔滔不绝，“奚老师，你可要抓紧了，看你现在事业上冲劲很足，但女人究竟是女人，不能全身心只顾事业的。毕竟事业上的主角，从来都是男人，别说二十一世纪，哪怕三十一世纪，也不会有啥改变的，谁叫我们从娘胎里出来就肩负着繁衍后代的使命呢，所以说，女人命苦，还是老老实实，兼顾家庭，相夫教子为好。”

奚溪双眼迷离，呆呆看着艾玥嘴唇动个不停，心想，这个艾玥，名字倒真没取错，哀乐般奏个不休，唱个没完，自己是教师，想法居然如此世俗。奚溪开始思考，该如何结束谈话且不失礼貌。

就在此时，寒哲又一次成为奚溪的救星。

奚溪扬了扬手机，对艾玥说：“艾老师，不好意思，那个，我先接个电话。”

艾玥看看时间，意犹未尽道：“那好，奚老师，咱们改天再聊，我一会还有课，先过去了。再见！”

“再见！”奚溪忽然松了口气。

寒哲来电，是与奚溪确定时间和地点的。因为昨晚奚溪发微信告诉寒哲，今天将会履行请客之约，由于自己刚搬来H市，街区饭店什么的，都不太熟，所以，选址预订之事只能交给寒哲。寒哲挑选的饭店，就在鹤汀路，距离楠城学院一站路，二人约好五点钟，从学校出发，然后徒步过去。

奚溪下午没课。上午的课，寒哲请假没来。寒哲跟奚溪说，昨晚太累，早上睡过头了，中午本就答应朋友，要去市中心帮忙录制DEMO，而且路途遥远，两地来回跑实在太折腾，索性请假一天。寒哲还说，录音差不多三点半结束，赶过来，正好五点钟。

此时的办公室，空无一人。奚溪贼头贼脑，四处转悠，总算发现窗台上有一只玻璃瓶，急忙拿到卫生间添满水，插上玫瑰，放回原位。接着呆坐一阵，觉得无事可做，决定去校园游荡，反正还没好好参观过呢。

奚溪刚迈出办公楼，一个甜美的声音把她唤住了。

“老师！”

循声望去，只见一位漂亮女生缓缓走来，花一般粉嫩的连衣裙，随风轻盈飘逸。

奚溪九岁时，就发现自己拥有超强的人脸识别能力，对于特别关注之人，只要瞧上一眼，就能深刻印入脑海，寒哲如是，祁彧如是。眼前这位貌美女生，今日就坐在第四排靠中间的位置。

奚溪微笑，柔声回道：“你好！”

“老师还没走吗？”女生问。

“准备走了。你呢？”

“我落了东西，想回教室找找。对了，老师，您有钥匙吗？”女生问道。

奚溪说：“有的，要不我陪你去找找？”

女生说：“太好了，本来还打算去问管理员拿钥匙呢，没想到这么巧，在这碰到老师了。”

奚溪笑而不语。

二人回到教室，奚溪摸出钥匙开锁，推门进去，女生径直走向第四排课桌，然后侧身挪到中间位置，查看桌肚。

奚溪立于门边，关切问道：“找着了吗？”

“没有呢。”女生抬起炯炯有神的眼睛，翘起嘴唇，嘟囔道，“奇怪？不翼而飞了。”

奚溪说：“是什么东西？我来帮你找找吧。往往失物都藏在容易被忽视的地方，多个人多双眼睛，好找些。”

“不用啦，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丢就丢了吧，说不定哪天就自己出现啦，谢谢老师。”女生婉拒，转眼走到奚溪面前，“老师，您相信世上有第二空间吗？”

奚溪笑道：“抱歉呀，我是科幻盲。”

女生压根儿不管奚溪有无兴致，自顾自地说起来：“我也不是科幻迷，只是在伦敦听同学讲过，第二空间，肉眼是看不见的，比如我在教室丢了物品，明明就是第四排中间位置，可怎么找也没用，因为小范围内的磁场很可能受到波动，从而导致细微紊乱，将物品传到第二空间，等到磁场自动归位，物品就会在你曾经找过的地方现身。”

“很神奇，但我真的不懂，不过，你说的情况，我倒是常常遇到。”奚溪附和着说。

岂料女生又推翻自己的观点，说道：“我也不懂，啥紊乱，啥归位，应该都是瞎说八道的，肯定科幻小说看多了。”说完，她朝奚溪一笑，“走吧，老师，我请您喝咖啡。”

奚溪推说一会还有事，咖啡先不喝了，日后补上，她来买单。

女生说：“那我陪老师走到校门口吧。”

奚溪无奈，只好点头。

“老师，您说人的心理世界，像不像第二空间，肉眼看不见，但它真实存在？”

怎么又来了？奚溪感到无语，两者根本毫无联系。不过，仔细想想，她说的也不全错，因为人们常常在现实世界迷失自我，又在复杂的心理世界找寻自我，讲起来有点刻舟求剑的意思，但事实上，这样的路径，是正确的。

奚溪不想回答这种不甚了了的问题，于是转移话题道：“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白雪，白雪公主的白雪。很好记吧？”

确实好记，奚溪睃看白雪手臂上吹弹可破、洁白无瑕的肌肤，似乎猜到名字的由来。那种白，并非病态的白，而是健康，充满活力的白。

“怎么想到修读心理学呢？是因为喜欢吗？”奚溪这个问题似乎也在拷问自己，记得当初亦是别有用心，因为她觉得不快乐，修读心理学，仅仅为了自我疗愈。

“没别的原因，之前在英国一直选修这个专业，不过后来爸爸事业变动，我就跟他回来了，当时还是有点小迷茫，因为全市没有一间大学有这个专业。现在好了，老师来了，专业有了。”白雪说完，粲然一笑。

此刻，寒哲发来微信：“我大概还有一刻钟就到了，你在哪？”

奚溪和白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校门口。奚溪忙着回微信，没有展开新话题，当即就与白雪说再见。分别时，白雪回头喊了一声：“老师，记得请我喝咖啡哟。”

奚溪微微一笑，作了个OK的手势，然后注视白雪背影，直至她步入咖啡馆。奚溪打心底羡慕这样的女生，活泼可爱，无忧无虑的样子。

夕曛淡雅，楠城学院周边被映得绯红。

奚溪和寒哲走在学院旁边的沿江路上，有说有笑。江面波光粼粼，远处几只游船驶来，惊起一群飞鸟。

面对如此美好的晚霞，寒哲提议走亲水步道，于是，二人找石级下去。

奚溪说：“这里真美，我记得前几年来，还不是现在这样。”

寒哲说：“H市近几年发展很快，一天一个变化。以前没有心理学专业，你看现在，也开始萌芽了。”

奚溪笑道：“是呀，虽然这方面H市起步较晚，但心理问题对城市而言，的确不容忽视。”

寒哲说：“你说人类的心理世界这么复杂，为什么还要拼命去研究？”

奚溪笑道：“你看过《阿甘正传》吗？里面有一句台词，‘人的一生都会花很多时间在无聊的事情上’。”

寒哲问道：“你是指读心理学也是无聊的事情吗？”

奚溪回道：“某种意义上是的，因为人总是想不开，老爱把自己搞得极度郁闷，就像无病呻吟。你说，人为什么就不能乐观一点，开开心心，无忧无虑呢？”

二人默然不响，不约而同看向落霞，陷入沉思。

奚溪说：“刚刚遇见一个女生，超级可爱，她跟我讲，人的心理世界就像第二空间，你平时关注科幻题材吗？这个第二空间到底是什么样的？”

寒哲说：“我只知道宇宙有十一维空间组成，爱因斯坦提出四维，还有七维空间是我们感受不到，但一直存在的，至于第二空间，我还真不清楚。”

奚溪说：“或许，第二空间指的就是心理世界吧。”

二人同笑，继续延亲水步道往饭店方向走，步至石级处，只听后头扑通一声，回头一看，有人落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