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琅自问有坚持的勇气,却不一定有坚守的毅力,对于这种对伴侣不离不弃的人,她是心怀敬意的。
“夫人体虚,久病缠身,需要慢慢温养。”童菁菁开了药方,问来知道诸多药材已经备置妥当,心下也松了口气,安慰道:“石城主莫要太心焦,夫人一定会痊愈的。”
待施针稳定了城主夫人的病情后,二人才离开。
客房。
林琅叫住了送茶的丫头,状似无意地感叹道:“城主跟夫人真实伉俪情深呢。”
听到这话,那丫头倒少了几分紧张,说道:“咱们城主很重视夫人呢。”
童菁菁也看了过来,问道:“你如何晓得?”
“夫人身子不好已经很久了,”侍女回忆道。
“听说夫人嫁进来头几年都是好好的,生了少爷后身子才败了下来,城主大人心疼夫人,喂药擦身从不假手他人,常常整宿整宿地守着夫人。”
童菁菁脸上也浮现出感动之色,若是也有人这么对她……想到这儿,她瞟了一眼靠在墙边的林琅。
“城主夫人还生了孩子?”林琅吃惊地问道,自觉失言,又补充道:“为何这么久都没见过这位少爷呢?”她跟着童菁菁来城主府几天倒没见过城主府的少爷。
有点奇怪。
童菁菁整日督着城主府里的下人们煎药,又忙着查医方,为着城主夫人的病可谓是忙得脚不沾地。
夜里,林琅端起茶一口闷,有些严肃地问道:“你知不知道这石城主只是一个副城主,真正的城主另有其人?”
“副城主?”童菁菁脱了披风,身材纤巧削细,面凝鹅脂,唇若点樱,神若秋水,说不出的柔媚细腻,正恼林琅走到内室来,听到这儿却愣住了。
林琅难得有些凝重起来,他们来到青扈城也有几天了,却是今天才知道此事……
“我听城中百姓说城主年纪大了,身子弱正在别院修养,”林琅又继续说道,“如今由石副城主代为管理青扈城。”
童菁菁若无其事道:“这很正常啊。”
“我看这位石副城主恐怕是要篡位。”林琅猜测道,一时间各种权谋戏码在脑海中掠过。
童菁菁笑道:“你也想太多了吧,是又如何?”这类纷争她打小见得多了,“我只是医者,治好城主夫人才是本小姐的目的。”
林琅撇撇嘴,勉强压下心里的不安,女人的第六感可是很准的。
很快童菁菁的药方被证明是有用的,城主夫人的身子明显好了不少,气色红润很多,也能慢慢撑坐起来了。
石城主感激涕零,提出要派护卫给童菁菁。
毕竟童菁菁是医修,是修士中战力最弱的存在之一,个人实力并不算强大,然而一般人都不愿与医修结仇,只因医修虽然人数少,但医者都是有传承的,团结不说,地位也不低,毕竟谁还没个受伤得病的时候,且医修多与炼丹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大多数人还是愿结交而非结仇。
童菁菁淡淡的眉毛这么一轩,婉言谢绝道:“多谢石城主美意,只是我已有护卫,无需再派。”
林琅挑挑眉,作壁上观,每晚她都会用法力淬炼肉身肌肉,已接近炼体第一个境界的顶峰,也就是练气十层,金刚诀中的掌法也达到了小成,只是最后一式中的指法迟迟练不出来。
她苦笑,这种情况要如何练,又怎么可能练得出来?
十个个手指上长满了血泡,紫黑色圆鼓鼓的,像烂透了的葡萄,那双原本还是白皙细腻的手上爬满了一条条蚯蚓似的血管,又青又紫,掌纹也变成了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黑纹,还渗了一层总也洗不去的黑气。
被生生压断一截的双手比常人的手指短上半截,怪异无比。
其实这么久来她也习惯了,童菁菁早就不找她试药了,也再没提过她手的事,想来是无法复原了吧。
筑基。
之前在玄天道时她便是这般修为,如今重修一次,速度倒是快了很多,然而她再想更上一层时却总是感到头痛异常。
她摸上后颈,是修魂锁在抑制她的修为增长。
修为永无寸进,原来如此。
“啊!”
突兀的尖叫声在暗夜里像一道利剑划破天空。
林琅浑身一震,几步赶来,一脚踢开大门。
童菁菁一脸惊恐,只裹着浴巾,一头如墨的黑发散在她身后,一束小发紧紧贴在耳侧,白皙的手腕抱在胸前,白嫩如玉的足尖无措地蜷缩着。
凉风吹过,在洒满玫瑰花瓣的温水中,墨色青丝漂浮在水面形成一张妖异的网。
“大小姐!”林琅大步走上前去,低头紧紧盯着童菁菁。
她那双顾盼撩人的大眼睛每一忽闪,微微上翘的长睫毛便扑朔迷离地上下跳动。
林琅又靠近些,童菁菁被她的举动惊住了,低低叫了一声,倒退好几步,却不小心被绊倒,幸亏林琅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的腰,童菁菁见到这个情形,又要尖叫,林琅忙捂住她的嘴。
“你……你看……那边!”童菁菁缓了会儿哆哆嗦嗦地指向林琅侧室。
没点灯。
里屋明显阴冷不少,隐隐有黑气缠绕上她的脚踝。
林琅往侧室走去,耳中突然想起前世听过的一首歌。
夜深,有一双眼睛可能在盯着你,你千万要注意,如果碰到了,必须要把玻璃砸碎,然后大声唱起哀乐,这样鬼就不会在你家里,就会在你隔壁家里,夜深,到了12:07分,鬼就会在你身后,偷偷地看你,偷偷地看你,偷偷地看你,偷偷地看你······
她一个激灵,晃晃脑袋,运气法力护体,她可是练金刚诀的女人!
屋子里的气味让新来的林琅都忍不住呕吐,蛆爬得到处都是,一具尸体躺在床上,已经高度腐烂,眼眶里蛆不停地蠕动,穿着缎布衣裳,看来死了很久,是个丫鬟,尸体已经腐烂得看不出来模样了,蛆在她身上翻腾着。
突然电闪雷鸣。
“林琅!”童菁菁喊道,语气带着恐惧。
林琅被吓了好大一跳,整个人蹦了起来。
“你别吓我!”林琅回头瞪了童菁菁一眼,又靠近那尸体。
“啊!你怎么还往前走!”童菁菁的声音发颤,死死抱紧自己,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四下乱瞟,生怕从哪儿钻出个恶鬼来。
“别叫了拜托!”林琅无奈道,这凶案现场没把她吓住,可童菁菁这一惊一乍的却差点把她吓晕过去。
林琅强忍着恶心和心里的恐惧,反复给自己做心里建设,想要把那女尸的身子翻过来。
突然她的头一百八十度转了过来,那张苍白的脸毫无血色,空洞的眼神冒着鲜血,舌头伸得老长,阴森森地冲着林琅笑。
林琅一屁股跌坐下来,冷汗不断滑下,再定神一看,那女尸分毫未动,静静躺在那儿。
难道都是幻觉?
好奇心害死猫!
“对不住!对不住!”管家卑躬屈膝,不断地道歉。
最后还是副城主府里的人来收拾的现场,府里更加安静,一时间人人自危起来。
“……这猛兽来的突然,城主大人已经出动护城卫队将此凶兽捉拿归案,童医师放下,府上一定会加强对您的保护!”
童菁菁点点头表示理解,端坐在桌子旁,一身靓丽青春的装束,秀发披肩,神态从容,任谁也想不到她昨晚会那般惊慌失态。
林琅轻轻摩挲着剑鞘,心中却在思考,那日她被唬住了,童菁菁更是吓坏了,也就没仔细检查那女尸,府里给的解释是猛兽伤人,可这里是城主府,警戒是整座青扈城中最强的,又是什么猛兽能进来杀人呢?
童菁菁还记恨林琅看了她身子,不欲与她说话,更不想再谈这横死丫鬟的事。
“喂,你是医修好不好。”林琅戳戳桌子,看着童菁菁说道。
她哼了一声,心里暗骂登徒子,看了人家身子也不道歉,说道:“本小姐要是有准备也不会那般失态,谁知那丫鬟就这么死在了侧室里,死相还那般恐怖。”
林琅无语了,又想到她比自己小上几岁,又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滴滴的大小姐,害怕这些东西也是正常的。
今天怎么这么热闹?林琅停下脚步,见大门处吵吵嚷嚷人很多的样子,把府里阴沉的气氛都驱散了些,那些个丫头们也明显活泼大胆了些。
“今儿个是怎么了?”林琅问一小厮。
那小厮笑咧了嘴,摸摸头说道:“小少爷回来了。”说罢便挤进人群中去了。
林琅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晚上童菁菁给城主夫人例行诊脉时就碰到了这位小少爷。
他大约八九岁,穿着金镶边公子袍,腰间佩着一块美玉,腰带被撑起一截,他长着圆圆的脑袋,乌黑的头发,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尖尖的鼻子和小小的嘴巴,显得很有精神,一双胖乎乎的小手,衬着一张白皙的小圆脸儿分外讨喜,像只小胖猴儿似的在屋里转悠着。
可眼下那双淡淡月牙儿眉却纠结着,一对小葡萄似的眼睛仿佛失了神采,扁扁的鼻子难过地皱着。
“娘亲,娘亲,快快醒来看我。”
“辰儿是小童生了呢!”
“娘亲娘亲,醒醒啊,为什么不看看辰儿?”
童菁菁鼻子一酸,偏过头去。
可他的娘亲却还是紧闭着双眼,没有任何回应。
“辰儿……”男人把他拉开,艰难地说道:“你娘亲她,娘亲她生了很重的病……”看到女子沉静的睡颜,他喉头一哽,再也说不下去了。
见者无不掩面心酸。
童菁菁更是下定决心要治好城主夫人。
这男孩正是石城主唯一的嫡子,现在是童生,再过两年就可以考秀才了,性子活泼,模样更是像极了夫人,深得石城主疼爱。
城主夫人的身子一天天地好了起来。
“还需服一阵子的药。”童菁菁收回手,淡淡道,眼底满是欣慰,对于一名医修来说,没有什么事比亲眼看着自己的病患一天天好起来更让人感到有成就感了。
只见石城主拿起毛巾,擦拭着女子额上的汗珠,又轻轻替她掖好被窝。
忽然女人纤细的指尖颤了颤。
“青儿,青儿……”男人的声音极轻,似乎怕把女人吓走般。
“石善。”
她睁开眼睛,费了好大的劲,沙哑地说:“水。”
原来他叫石善,林琅琢磨着这两个字。
石善,十世善人么?这名字倒有趣。
石善小心翼翼地把她扶起来,他爱怜地亲了下她的额头,轻拍她的脊背,温柔至极。
童菁菁嘴角一弯,道:“夫人的病情好转了许多,但病灶难除,切忌吹风即生冷饮食。”
她近来显然很高兴,走路都带风,甚至有心思捉弄林琅了。
林琅沉默了半天,终于没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她其实一直想问问顾无烟的事。
她低头看了眼可怕狰狞的双手,又有些厌恶地挪开视线,叹了口气,回到了侍卫的屋子里。
这城主府确实豪气,林琅看着眼前的木桶,眼里流露出艳羡之色来,若是平时她一个小小侍卫想泡个热水澡可不容易。
在狭小的屋子中央,有一处宽大的木桶,里面黑乎乎一片,乍一看,略有些恶心,这是用生肌草、蜘蛛牙、乌舌兰、炎石等几种药材碾成粉末,调成的药水,勉强与一颗金乌丸的药力相当。
逃离玄天道后林琅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囊中羞涩,凑了一个月才勉强攒了些灵石买得这一点点药材。
约有一柱香的时间后,待药力化尽,林琅咬牙迈入了木桶中。
片刻,待得水温稍降,一阵惨叫与“噗通噗通”声忽然响起。
体修‘炼皮’,是强化身体各个部位,增加其抗击打能力,简单来说,好比修炼金钟罩,铁布衫这种外功,是纯粹的增加身体的防御能力。
炼皮大成后,皮膜呈淡金色,可以抵御筑基以下一般攻击而不伤,就算是碰到实力强过她的人,也不至于瞬间被秒杀。
药浴自然就是体修炼皮最好的方法之一!
滋滋!
一声声轻响,林琅皮开肉绽,感觉好像自己是一块烙铁,突然被扔进了冷水里。
嘶!
她倒吸了一口气。
水倒不烫,但药水中蕴含的能量,却像火焰般狠狠灼烧着她的身体。
此刻,林琅全身都是伤口,药水顺着伤口渗入,全身传来火辣辣的疼痛,犹如上千只虫蚁同时在体内噬咬一般。
又痛又痒!
这非人的折磨足以让毅力最顽强的好汉都败下阵来!
可林琅却不为所动,她闭上双眼,后槽牙咯咯作响,默默运转炼体口诀,任凭豆大的汗珠颗颗滑落。
无他,她的双手日夜承受蚀骨之痛,十指连心,断指的苦痛她都捱过去了,这点痛苦又算什么?!
只见一人披头散发坐在木桶中,整个身子沉浸在黑水之中,头顶冒着蒸汽。
她感觉自己快要被烧死了!双手的灼痛几乎无法忍耐了!
“呼!”
再坚持!
渐渐的,林琅身体上的火红色褪去了,她紧绷的神经也略略放松些,脸上的痛苦也舒缓不少。
一个时辰后。
林琅睁开双眼,浑身虚脱,身子往下滑落,直到呛了口水才猛地一震清醒过来。
这是她第一次药浴,感觉到力量增强不少,就连体内的法力也变得极为纯粹。
这是怎么回事?
林琅震惊地发现原本黑漆漆的木桶,此时只剩下一汪清水。
那些黑乎乎的药力难道完全被自己吸收了?
她犹疑不定地看着这一桶清水,难道所有体修药浴都是这样的吗?
也是林琅无人指导的缘故,要是叫一个体修看了肯定下巴都得被惊掉。
毕竟体修药浴只是锻炼皮肤,强化筋皮,达到炼皮的目的,可这不代表体修便要把药力百分百吸收干净,要知道对于炼皮境界的体修而言吸收三成已是难得,更何况这药浴中也会存在杂质,吸收进体内反而有害。
然而终究是无人告知林琅,她这般野路子炼体又能走多远呢?谁也不知道。
清晨。
“怎么了?”林琅见童菁菁一个人提着药箱回来,满脸凝重。
童菁菁深深吐了口气,有些颓然地把药箱放在地上,道:“城主夫人的病情突然恶化了。”
“怎么会这样?”林琅的脸色也不大好看起来,之前明明就快要好了呀。
童菁菁沉思了半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我现在大概知道那些大夫为何都无功而返了。”
林琅默然了。
“你确定城主夫人只是染了风寒?”林琅忍不住问道,毕竟她记得童菁菁最开始便是诊断的寒气入体,引起风寒。
童菁菁的眼里第一次流露出不确定来,她喃喃道:“之前我是肯定的,可现在……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了。”
看到这个总是骄傲的少女这般不自信,林琅也不好再打击她。
“那……还治吗?”林琅问道。
“治!”少女的眼神坚定起来!
童菁菁几乎是整日守着城主夫人,可即便如此也阻挡不住来势汹汹的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