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阮老太的呜呜大哭,颜春燕没任何感觉,她红着眼,依旧不依不挠道:“当年你和大嫂回来,带了那么多的银钱,我可都是看到了。你们偷偷摸摸的,却一分一毫都舍不得给我。如今你们说搬就搬,说来这里定居就来这里定居,说要盖三进院就盖三进院。你可知道我还在愁,搬到杨家村去,没钱买地,没钱盖房?你既然这么有钱,给我点怎么了?自己吃香喝辣,也得给我点肉汤啊!”
如果单是颜春燕偷钱这事,温玉倒是可以对她不客气。
可现在听到她扯出以前的事,加上阮老太和养母素云对自己付出太多,温玉只能低着头站在一旁不语。
这是她们母女之间的事,容不得她这个没有一丁点血缘关系的“外人”插手。
阮老太依旧大哭,阮老八颤抖着手点开旱烟杆,用力了吸一口气。
许是吸得太猛,忍不住狂咳出声。
寂静的空间里,除了阮老八的咳嗽声外,便是阮老太抽抽噎噎的声音,偶尔空气中会刮过一丝不属于这个季节的暖风。
阮老八又抽了两口旱烟后,这才沉重开口道:“春燕,把银钱放下,回去吧。这事,以后莫要再提了。你娘这些年不容易,她不是故意的。”
“大哥!”
阮老太闻言,颤抖地叫了一声。
阮老八上前将她扶起:“别哭了,你的委屈大哥都知道,是大哥对不住你!”
阮老太再次放声大哭,哭得像个孩子,让在场的人,听了心里直发酸!
颜春燕一时都写不知所措,在她看来,她娘一向是坚强的,哪怕当年她父亲出事,她娘回来时,也没见她哭过。
之前哭,也只是恼怒的感觉,可现在是真真实实的那种委屈的哭泣,好似要把多年来的委屈,全都哭出来似的。
“香桃娘,把银钱还给姑姑吧!”
与颜春燕一样,阮风打从见过这个姑姑的次数极少,只是偶尔从他爹娘嘴里听过那么几次。
后来她有回来时,也只是匆匆见过一次。
他爹总说,这辈子都欠着姑姑,所以让他娶姑姑家的表妹,要一辈子对表妹好,他也这样做了。
他对这个姑姑的感情不深,自然是什么都站在自家媳妇这边。
现在见姑姑哭得那么伤心,他第一反应就叫自家媳妇把银钱还回去,她要,回头他赚就是。
颜春燕心里难过,可这些年累积的怨恨却不是一朝一夕,或者她娘哭一哭,就能放得下的。
她依旧捂着袖子,低头不语。
“春燕,把银子放下,听到没有?”
颜春燕头一撇,将后脑勺对着他,只当没听到。
阮老太等哭了个够,这才哑着嗓子,浑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对温玉道:“玉儿,让开吧,她要就给她!”
她说到这,抹了一把脸,咬着牙看向颜春燕:“带着银钱,你走吧。从此以后,你我娘俩恩断义绝!还有刚才那些话,我不希望再次从你嘴里说出来,兴许你涂个一时口舌之快,带给你的可是灭顶之灾,你好自为之。”
在场的人,听到阮老太这话,还有些不大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但纷纷打定主意,将晚上听到的事,都烂在心里。
颜春燕听到阮老太这话,咬了咬嘴唇,抬头看向阮老太。
可除了周围灯笼散发出来的微弱灯光外,院子里漆黑一片,她根本看不见她娘的模样。
想了想,终究她还是跺了跺脚,转身离去。
阮老八见状,深深叹息一声,伸手拍了拍阮老太的肩膀,低声道:“打小她就这样,说来也是被娇惯的,本意不坏。许是她心里还怨着你这个做娘的,那些年对她的不管不顾。你别想太多,我会好好劝她的,她说明天要搬到杨家村去,你……大哥对不起你!日后你好好顾好自己,我瞧那小丫头如今也长大了,是个有主意的,你以后且多听她的就是。”
阮老八的声音很小,但温玉和小娃都听得一清二楚,两人对这个老头儿一改之前不好的印象,重新审视他。
阮老太收住了泪水,擦了擦眼角,点点头:“我和玉儿就在这落户了,大哥在那边有什么事,就去找蔡氏和吴氏他们家,他们几个年纪大的,都不愿搬。这天要下雨,家里还有许多事,我也不留大哥了。”
阮老八点点头,拿着蓑衣和斗笠,带着阮风走了。
留下的村民见状,也纷纷告辞,只除了阮洋一家四口。
阮老太坐在厅堂里,红着眼眶不发一语。阮洋父子面面相觑,有心想问清楚事情,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幼花带着自己的闺女在厨房收拾,看到温玉进来,便将人推了出去。
厅堂内,犹豫了片刻的阮洋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堂姑,你是不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阮老太抬头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没什么,你们不用担心。天色不早了,你们早些回去歇着吧!”
阮洋看她不愿意说,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回去了。这天要下雨,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下来,夜里你们注意点,要是雨太大,这边漏水的话,就上我那去避一避。这里有三年多没人住了,屋顶也没怎么收拾,怕是会漏水。对了,你们带来的粮食最好找地方放一放,别给进了水,到时候就白瞎了。”
温玉进屋的时候,刚好听到阮洋说完这话,带着阮安生走。
“表叔!”
温玉喊了一声,看阮洋父子停下,这才道:“表叔,今天晚上你们听到,希望你们别说出去。还有刚才的那些叔婶他们,也让他们别往外说。有些事,知道了对你们没有好处,反倒可能会带来杀身之祸。”
原本因喝了酒,浑身暖洋洋的阮洋听到这话,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诗情丫头,这,这……”
温玉知道他是一村之长,怕自己给这个村庄带来祸害,别道:“表叔只要他们不出去乱嚼舌根,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阮洋听到这话,才放下心来。可又怕温玉多想,便道:“诗情丫头,不管你们碰到什么麻烦,记住还有我们阮家坑的人,我们都站在你的身后的。你忘了白天我们村里人是怎么承诺的吗?”
温玉闻言但笑不语。
有些事,听着是很好,感觉大家是有这个心,但若在事实面前,或者说涉及到自身的性命面前,能不能如说的那样漂亮,还有待考验。
当然,她不想看到考验的到来。
不过阮家坑的村民看得出来还是有血性的,特别是为了自己与那什么公子带来的打手一起打斗时的场面。
明知自己会输,却为了自己,义无反顾的拼了。
说她不感动,那是假的。
阮洋父子在院子里等了会儿,幼花就带着她的女儿玲芳从厨房走出来。
母女俩手上一个拎着一盒糕点,一个拎着个灯笼。
温玉和小娃把人送到门口,刚要关门之际,就听一道略微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等等,别关!”
小娃探出头,一看是香桃手提着灯笼朝这跑来,道:“主子,是之前那个小丫头。”
温玉已经听出香桃的声音,听小娃喊人小丫头,忍不住笑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兴许人家比你大!”
小娃嘟着小嘴,不满道:“别看我小,我懂得,她肯定不懂!”
“好,你懂得我都不懂,别说她!”
温玉调侃完小娃,就看到香桃喘着气过来了:“诗情姐,真是对不住了!”
屋内失落的阮老太听到香桃的声音,也走了出来,站在厅堂屋檐下:“香桃?”
香桃听到熟悉的声音,眼睛一亮:“外婆,是我!”
“玉儿,喊你表妹进来!”
温玉侧身让香桃进去后,这才跟在她身后,也一并进了厅堂。
小娃则是关了大门,快速走到温玉的身边,挨着她站着。
厅堂里,香桃看到眼眶通红的阮老太,鼻尖一酸,跪了下来,对阮老太磕了三个头,眼泪啪嗒啪嗒直往下掉。
“外婆,我娘不懂事,让你操心了。这五两银子,是她从这里拿走的,我给带回来了!”
她说着,解下腰间的荷包,将银子递给阮老太。
阮老太看她这样,心下难受的紧,忙上前将人拉起来:“你这孩子,说话就说话,好端端的跪着干啥。”
香桃则是摇摇头继续跪在那,又磕了一个头,道:“外婆,我都知道了。娘她不懂事,我把事情也给她说了。当年要不是外婆你和舅娘花了那么多银钱,就没有今天的香桃。外婆,娘说你的时候,你怎么就不和她说呢?”
阮老太摇摇头,道:“事情都过去了,还说啥,免得你娘担心。”
香桃跌坐在地,红着双眼哽咽道:“爷爷说,你年幼因为家里穷困,被卖到颜家做童养媳。灾年时,为了养活外公一家,在生下娘的时候,不得不自卖自身,进了大户人家当了奶娘。辛辛苦苦一辈子回来,还没过几天好日子,因为我的不懂事掉进河里病了好长时间,花费了那么多银钱买药买人参,到头来还落得被娘一直怨恨。外婆,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们家一直在连累的。不过不要紧,我娘说要搬走了,我觉得搬走也好,省的以后她再闹……”
温玉听到这,才知道之前阮老八说对不起阮老太是为何,也才知道之前阮老太和她说养母素云带回来了许多钱,为什么后来会没钱。
原来是给眼前这个小丫头看病去了,这大楚国,买根人参,特别是平明百姓,何其难。
只怕有钱都未必能买得到,就算买到了,那也是天价。
眼前这个香桃,看起来还不错,也是个知恩图报的。
幸好不是花钱救了一个白眼狼,不然多不值当!
阮老太将香桃扶起来,抹着她的脸,哭道:“你生下来时,就那么小小一团,和你娘刚生下来时一样。你是外婆的心肝,就算要外婆的命,外婆也是给的。那时你是为了外婆,自己掉进河里你病成那样,外婆宁愿自己去死,也不想冷眼看着你死。好孩子,起来,起来啊,咱不哭!”
温玉看阮老太那慈爱的表情,比雪芝更甚,心下对这对祖孙倒是另眼相看。
不过说到掉进河里,一个说自己不懂事才掉进去,一个说为了她才掉进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等温玉想明白,就听阮老太道:“玉儿,香桃他们明天要搬走了,我想今晚留她在家。你和小娃一个屋,可好?”
温玉看她们祖孙两人似乎有许多话要说,便点头同意:“好!”
温玉将正房留给了阮老太和香桃,自己带了小娃,简单洗漱过后,这才回到右侧剩余的那见厢房之中。
“小娃,十八十九呢?”
等房门关上后,温玉就开始问起白天的事来。
“他们去找六爷了,带着白天那些人去的!”
温玉一听这话,又从怀里掏出小娃等人的卖身契。
“这是楚玺墨让你带来的?”
小娃听到温玉直接连名带姓的叫楚玺墨,顿时睁大了眼眸,很快她也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主子,这是六爷让属下带给你的!”
温玉打开信,见里头只有薄薄一张纸,里面交代了小娃是他给的人,有什么不方便的事,直接交给小娃就好。
还说他已经处理好了李清怜的事,让她别担心。现在他有事要忙,许是过年前都过不来,见不了。她若是想他,写了信给小娃,小娃知道怎么联系。最后说等开了春,他有空余就会过来之类的话语。
温玉看着满满一张纸,眉心一挑。总觉得这张纸怎么看都是一个话痨写的,与他完全不相干才是。
想归这么想,她还是将信纸折叠起来,收好,这才道:“时辰不早了,歇息吧!”
温玉话落,便收拾了下床铺,拍了拍身旁:“上来吧,现在刚搬过来,也不要讲究那么多。”
小娃似是有些顾忌的摇了摇头,伸手指向房间里的凳子:“主仆有别,小娃睡在这里,给主子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