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地府里的怨灵。怨灵就是死前怨气太重,死后因身上的怨气侵蚀,成了半魔半鬼,便无法再世投胎,就化作了怨灵。
这怨灵也是分等级的,初级的怨灵只要阎王开恩,在他们身上动动法,他们身上的怨气便可消散,就又能投胎去人间那灯火阑珊,富贵风流之地了。和我一同来地府的那几个早就巴巴地喝了孟婆汤去了人间投胎了,只余我还在这地府里度日。
只因着我是那千百年难得一遇的“极品怨灵”,死前怨气实在是太重,已然以修炼成形,就算是天王老子来渡我,也是无济于事。这些都是离琴告诉我的,她是我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我在地府里最好的朋友。
她是这地府里最例外之人。别人都想破了脑袋找法子离了这儿,只她,千方百计的想法子留在这儿。她有着一副标准的江南女子长相,一双眸子温柔地不像话,人更是温柔的不像话,总让人忍不住地想亲近。可就是这样一个柔情似水的美娇娘,偏偏想不开要在这地府浪费年华,企图去感化一个面冷,心更冷的人。
离琴前世是圣灵山的修习女弟子,一次下山采药,晚间回圣灵山途中,遇到一起山贼,他们见离琴孤身一人,起了歹心。离琴深知自己寡不敌众,正欲了结自己时,遇见了那个改变她一生的男人。
只见那人速度极快,他腾空而起,在空中旋身,挥出一片绚烂的光幕,似点点繁星自星空中坠落而下,光幕斩灭了激射而来的光芒。而后长剑挥洒,逼的那些人节节败退,这场战争的胜负是毋庸置疑的。片刻功夫,那起歹人已逃窜的不见人影。方才打斗时离琴未能将他的面貌看清,现下这才能将他仔细看上一看。只这一眼,便赔上了自己的一生。只是还未等离琴道谢,那人便走了。
离琴的功力不及他,追到一半便追丢了,回到圣灵山之后她画了那人的画像,遣人下山去找。就这样找了半年,也等了半年,还是毫无消息。于是离琴便决定找个合适的时间秉明师尊,离开师门,自己亲自下山去找。
听离琴同我诉说她等那人的半年内心是如何煎熬时,我的心竟也狠狠地痛了一痛,似乎我也像她这般等过一个人似的。我知道那是我前世的记忆在作祟,可现如今前尘往事我都已记不得了,所以怎么也想不起来我这心痛的源头。
就在离琴要秉明师尊离山的前一个晚上,仇派来圣灵山寻仇。那个晚上,圣灵山遍地都是尸体,血流成河,那血腥味儿过去半月后都未散去半分,离琴也死在了那次的厮杀中,她死时手里还紧紧抓着那人的画像。
她死后来到阴界投生,但就在她与其他小鬼儿循例叩拜阎王时,她看到了那高位之上的他,没有什么比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牵肠挂肚的人更幸福的事儿了。
原来那日将她救下的不是别人,正是阴界之主,阎王冷攸宁。即便他人是冷的,说的话是冷的,甚至连名字都是冷的,可就是让离琴欢喜。
自那以后,离琴便再不肯去投胎,甘愿留在冷攸宁身边做一个贴身侍女,我有时候真不能理解,像离琴这样高贵的人,怎么会甘心在这冷飕飕没有半点人气儿的阴界当一个侍女,可就是这样一个温婉典雅,神仙一般的人物,已经在这地府里给冷攸宁当了整整五百年的侍女。
这些都是离琴讲给我听的,在这地府里,她总是像姐姐一样照顾爱护我。我说我无聊,她就将自己的故事讲给我听。初听时我匪夷所思,实在不能接受离琴往后都要在这地府里浪费年华,去企图感化那样一个冰窖似的人。所以我总是劝她,让她赶紧去转世,不要傻兮兮地在那个心冷的似冰霜的阎王身上打转了。每次我跟她讲这些的时候,她只是笑笑,起初见她笑我便以为她听进去了。但日子久了我才明白她的心意有多坚定,便再不提让她投胎去人间这类的话了。
其实我心里虽然希望离琴投生去人间,但不会有人比我知道离琴无意去人间更高兴的了。因为如果离琴走了,我便要在这地府里孤单寂寞死了。
其实在地府里,我还是有其他朋友的,比如引魂渡的晏爷爷,范无救,谢必安,还有一个,我不知道算不算我的朋友,就是奈何桥上的孟婆奶奶,她不光孟婆汤煮的好,更是煮的一手好茶,自从我在晏爷爷那儿喝过一次之后就再也忘不了。
可这孟婆奶奶性子着实是清冷,都快赶上冷攸宁了,不过人间有句话说得好:"好女怕缠郎",在我多次的"纠缠"之后,孟婆奶奶也不赶我了,也随我喝她的茶了,可就是还是不爱和我说话。不过我也不沮丧,因为对我来说,只要能经常喝到她的茶就行,其他的我便不奢求了。
我听了离琴的故事之后,便整天郁郁不闷,为离琴的痴情不值,也为着冷攸宁对离琴的漠然置之生气。一到这时候,我就会去引魂渡,引魂渡是这阴曹地府里最美的地方了,与别处都不同。引魂渡的渡公晏爷爷与我更是聊得来,不过我却不是每次去他都恰巧在。因为这引魂渡每天都有渡不完的人,他实在是忙得很。
引魂渡的四季总是轮回变幻的,一天是一个季、只要在这引魂渡多住上几日,你便能将这一年四季看个遍。今天是春和景明,莺歌燕舞的胜春,可能你明日再来,这儿就变成了银装素裹,寒风刺骨的隆冬。初见时我觉得有趣的紧,每日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引魂渡,看那儿是何季节。
我因着离琴的事闷闷不乐,来到这渡边时恰巧晏爷爷也在,见我如此,不禁好奇。
"丫头,可是受欺负了?"晏爷爷问我。
"不是我,是离琴。"我便将离琴讲给我的故事一五一十地说与他听了。
听完后他眸子暗了暗,一阵沉默,望向手边的茶杯,眼神深邃地似乎在透过这茶杯望向什么人一样。见他如此,我也没有说话,静静等待下文。
不时,他抬起头来,冲我释然一笑,随后问"你可是觉得离琴这样做不值得啊?"
我似乎是找到知音般,急切的说道"我就知道晏爷爷懂我,离琴那个小娘子,不论我与她说的多天花乱坠,她总是不肯动摇一分,现在有了晏爷爷我就有了帮手,我现在就去把离琴叫来,我们一起劝她,肯定能将她劝解开"说着我便要立刻去找离琴。
我起身还没走两步,晏爷爷便又将我拉下,哭笑不得地说"我何时说要和你一起劝离琴了,话才听了一半,便这样迫不及待的去拿人?"
我不解的问他"难道晏爷爷觉得离琴这样做竟是对的不成?她向他走一百步,他向后退一万步,离琴如何追得上,这又算什么狗屁情爱?"
晏爷爷只笑笑说:“你这个小猢狲懂什么情爱呀,你觉得是为她好,可你又想过没有,若她离了自己心爱之人,又该如何自处,她又怎么会活的顺心喜乐呢,即便是活着,也只会成为一具无悲无喜,无情无爱的躯壳罢了。”
我实在不懂晏爷爷这番话,我只觉得,若离琴去了人间,便可以不再看冷攸宁脸色行事,像她这样清雅脱俗的小娘子,多的是爱慕她的人间好儿郎追捧,那岂不是比在这阴府里好一千倍,不,一万倍!
晏爷爷见我一脸不解,便笑道:"想你这个没经历过情爱的小猢狲也不懂,我只与你说一句,没有什么是比守在自己心爱人身边更美好的事了"话毕,他又陷入了沉默,对着手中的茶杯满足地笑了笑。今日的晏爷爷格外爱走神,每次走神总是盯着他的那个茶杯,我不由想,他那茶杯里定是有什么玄机,改日一定要偷来研究研究里面到底有什么乾坤。
直至日后一次我从范无救那里听到了晏爷爷的故事,那时我便理解了他为何那么懂离琴,又为何那么宝贝那个平淡无奇的茶杯,他远比离琴更傻,更让人心疼,不过这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