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县衙的停尸房中,仵作正戴着护手,小心翼翼的掀开蒙布。
已经是第二日了,大约因为天气冷,所以尸体身上没有腐臭味儿,就连容颜也栩栩如生,除了苍白些,丝毫不像是一个已经死近两天的人。
老仵作看的愣了半响,才沉下一口气,对自己的小徒弟投去一个眼神,话不多说,两人当即验尸开来。
静夜无风,户牖大开,只有虫鸣声微微起伏着,传入人的耳膜中,大力的鼓动着。
“咯咯。”
也不知过了多久,细微的声音忽而闯入耳中。
小徒弟心下一凛,眼风四扫,发现除了大开的窗户,房中不见一人。
“师师父,”他声音抖了抖:“您没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吗?”
“是风。”老仵作小心的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头也不抬的扒着孕妇的上眼皮。
“不、不是,”小徒弟结结巴巴道:“没、没风,师父,今晚没风。”
老仵作见他怂成这样,不由抬头瞪了他一眼:“你再嚷嚷就赶紧滚回去,换个人来。”又嘀咕道:“你师父我验了这么多年的尸,什么鬼怪敢找上门来来一个我就灭一个,来一对我就灭一双”
小徒弟见他如此淡定,也就略平了平心,白着脸帮着他递上了一壶药水。
手顺着腹部往下滑去,感觉硬硬的,老仵作若有所思。
不对啊,人若是死了,肚子应该会变软,怎么这肚子这里他想了想,这个孕妇若是死了,孩子必定也活不了。
不过捏着这肚子的大估计是足月了,当时若是剖腹取子,孩子未必就不能活下来。
听说当时这妇人的丈夫和婆母都嚷嚷着要保怎么真到了可以保小的时候,他们脑袋都不灵活了呢?
“咯咯。”
“咯咯。”
“咯咯”
“师父!”
老仵作被小小徒弟惊恐的叫声唤回了神来,不悦道:“你又出什么幺蛾子?”
小徒弟捂着嘴巴。
“师父,我,我没听错,”他颤抖着声音喊道:“声音是从她身上传过来的!”
手指着的是孕妇。
老仵作疑惑的瞅了他一眼,没有再张口就骂,毕竟小徒弟也跟了他些时日,不可能偏这次就胆小如鼠至此。
想了想,他伸出手往孕妇的脖颈探去。
夜色如泼墨,天无几颗星。
小徒弟只觉毛骨悚然,须发皆竖,他不自觉的往后挪了一步。
已经死了两日的少妇此刻正紧闭着双眼,细腻的肌肤上竟然沁出了汗珠。
如果凑近一点的话,还能清楚的看见她的咽喉在抽动。
一上一下,坐着吞咽的动作,发出细微的,咯咯的声响,在寂静无人的黑夜里,显得尤为瘆人。
老仵作不由也跟着咽了口唾沫。
手堪堪触碰到孕妇脖颈间柔软的肌肤,斜刺里蓦地伸出了一只惨白的手,尖利的指甲不打一声招呼就狠狠地嵌入了他的手背。
紧接着,那躺在停尸台上一动不动许久的死人忽然侧身坐了起来,嘴角溢出一声细碎而痛苦的呻吟。
“啊诈尸了!救命啊!”
老仵作一张嘴就咬断了口中半含的姜片。
秦妙言在狱中的小床上坐着闭目养神。
有两个狱卒走过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抬手开锁。
“嫌犯秦氏,我们大人有事寻你。”当中一个喊道。
秦妙言睁开眼,看也没看他们,垂眸抹平了裙角和衣衫上的褶皱,这才起身走了过来。
两个狱卒面面相觑。
小姑娘还挺淡定的啊,这大晚上的县令大人找她也不怕。
不仅不怕,连问也没问找她是何事。
两人径直将人押到了议事堂中,只见堂中灯火通明,除了来回踱步的县令大人并师爷,还坐着两个魂不守舍的男人。
“大,大夫来了!”
听到动静,老仵作立马站了起来,然而他在看到秦妙言的那一瞬间,胡子抖了抖,“大人,你找嫌犯来做什么?”
“要不这大晚上的,再跑到几里之外寻大夫,你们觉得那妇人腹中的孩儿还有生还的可能吗?”县令大人斜了他一眼。
老仵作悻悻的住了口坐回去。
县令大人这才看向秦妙言,温声道:“秦姑娘进来吧。”
秦妙言颔首施礼,旋即走进去,寻了个位置坐下。
“你”县令大人一转身,见她竟然自觉的坐下了,不由有几分惊讶,片刻,摇头叹了口气,“请姑娘来,是想要姑娘帮个忙。”
至于帮什么忙,还要从半个时辰前说起。
原本他正在这堂中昏昏欲睡,就等着仵作验完将记录交差,他也可以交工回家了。
谁成想就在他堪堪要睡着的时候,后堂忽然传来一声尖叫将他吓醒,紧接着,他竟然看见老仵作和他那小徒弟屁滚尿路的从后面爬出来。
爬出来,没错啊,是爬出来!
老仵作扒着他的裤腿儿连说诈尸诈尸了,那女尸还掐了他的手脖子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简直能把人吓死!
县令大人唬了一跳,忙要去后院的停尸房看看,老仵作又抱住他的大腿,说什么那妇人死的冤枉,这才诈了尸,应该赶紧请道长来施法云云。
县令大人顿时是又好气又好笑。
他记得妇人死前肚子里的确是有个足月的孩子,只是死者的家属都没说什么,只嚷嚷着这事不能善罢甘休,他也不好说什么。
只是怕孕妇之所以如此,并非是因为要诈尸,而是因为腹中足月的孩子没能生下来的正常现象,便当即和师爷快步去了停尸房查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还真是吓一跳,停尸床上那本就早应该“死”了的孕妇,此刻竟然一直在哭喊着“救我的孩子!”
县令大人琢磨着怎么将这匪夷所思的话说给秦妙言听,就怕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受不住不敢去。
毕竟事急从权,他想来想去,若是现下去请大夫未免太耽搁时间,而今兰陵县衙的狱中不久关押着这么一位“女神医”么,不管管不管用,只能先拉出来溜溜了。
若是能救下那孕妇腹中的孩儿,说不准还能从轻处置呢。
毕竟兰陵萧氏他不好得罪,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他又不能徇私枉法。
县令大人只好硬着头皮开口:“秦姑娘,不知你可会嗯助妇人生产?”
就是接生。
仿佛是要应和他说的,后院忽而传来一声高亢的惨叫声:“啊”
秦妙言霍然起身来,对县令大人一点头。
“准备热水,剪刀,干净的抹布和油灯赶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