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只是随口说说,不想,白夙却十分热情,真的教我熬起了药羹。
“小愚姑娘!小心切着手指……”
“小愚姑娘!那个不能动,那是毒药!”
“小愚姑娘!你的药要糊啦!”
半个时辰后。
在白夙复杂的目光中,我热泪盈眶地捧着手中的药碗,仰天长啸。
“大功告成!”
……
先生望着几案上,白瓷碗里,那花花绿绿的药羹,一阵沉默,眼中浮起与白夙一样复杂的神色。
“先生!”我端起碗,用勺子搅和着里面杂七杂八的东西,一本正经地道,“银羽味苦,我便发挥我的聪明才智,独家调制出了这款,强化升级版的......呃......”
我认真思忖了片刻,继而眉飞色舞地道:“姜氏桃花松露茉香银羽羹!”
想起白夙对我说过的话,我面色一黯,叹气道:“白大嫂说,你的伤,虽处理得及时,恢复得也较好,但毕竟伤得深,难免还是落下了病根。日后,遇上阴雨连绵的天气,便极易复发,届时服用这银羽,方可缓解疼痛。”
他伸手接过药碗,用勺子缓缓地搅动着,略一迟疑,轻轻饮了一口,眉头不易察觉地一蹙,在我殷切的目光中,又饮去了大半。
“怎么样?味道好不好?”我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表情,咧嘴一笑,认真地道,“你若喜欢,以后,我便常给你做!”
他抬起头,温和一笑,微微颔首,墨玉般的眼眸中,仿佛盛满了漫天的繁星,温柔得让人沉溺。
“我成功了?!”我惊喜交加,飞快地舀起一勺便想尝尝……不料,却被他微凉的手指拦住了。
我狐疑地瞪了瞪眼,看着先生此刻颇有几分为难的神色,心中咯噔一响。趁他没注意,我飞快地将那勺药羹吃了下去,瞬间哭丧了脸,猛掐着自己的喉咙,而后飞快地扑到一旁的几案上,拿起水壶便一股脑地灌了起来。
天哪,这是人吃的东西嘛?!
***
春水村的日子过得如村头那条小溪一般,平缓而不停息地流动着,没有大海那样汹涌的波涛,没有河流那般翻滚的泥沙,有的只是阳光洒在水面上,点点金光随波跳跃,有的只是孩童们捡来小石子儿砸入溪中,溅起水花朵朵。
这天,中午的太阳正盛,门外树上的鸟儿仍孜孜不倦地欢叫着。
“这个白沐,不过是去城里买个布匹,这菜都要凉了,怎么还没有回来!”白夙一边念叨着,一边将碗筷递给我们,“算了,不等他了。”
未曾想,话音刚落,白沐便一脸凝重地走了进来。
白夙抬头望了他一眼,面色一愣,“怎么了?”
白沐在木凳上坐下,眉头紧蹙,对白夙做了一连串我看不懂的手势。
见白夙的脸上也愈来愈凝重,我忍不住出声问道:“白大嫂,可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白夙望向我,一阵悲叹。
“白沐在城里听说,沧州一带,最近似有山匪出没,烧杀抢掠,凶悍无比,”她的眼中浮起浓浓的担忧,“好像,来头还不小!”
“山匪......”我蓦地想起那日在将军府,将军与父亲的谈话,惊疑道,“可是叫......幽萝寨?”
白沐闻言,浑身一震,望着我点了点头。
“放……放心吧,咱们的骠骑大将军……已然……着手对付他们啦,这帮山匪,终究是成不了气候的!”我干巴巴地安抚道。
气氛仍是凝重了起来,屋子里只剩下碗筷碰击的几声脆响。
半晌,望着夫妇俩的满面愁容,我心念一动,转移话题道:“白大嫂,你既是药师,是否认得……谢执言?”
“神医谷少谷主谢公子?”她蓦地抬起头,眼睛终于亮了起来,抿唇一笑,“在这医药界内,他谢公子的名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倒是很想认得他,与他讨教一番,只是,人家不认得我罢了!”
看来谢公子这家伙,虽很有几分自恋,却真是没有吹牛呢。
“待我表叔的伤养得差不多了,二位可随我一同回一趟凉川,也让我好生地尽一回地主之谊,”我神秘地笑了笑,“并且——”
“还可以见到谢公子!”
“真的?!”白夙顿时激动万分。
“嗯!”
白沐望着此刻容光焕发的妻子,忍不住也微微一笑。
然而,此时的我,却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看似简单的提议,竟是永远也实现不了了。
……
傍晚时分,原以为已康复得七七八八的先生,毫无预兆地,又吐血了。一摸他的体温,竟是那寒症又犯了。
我惊慌地找来白夙,她把过脉后,一阵沉默……
在她沉默的这段时间里,我的脑子里一团乱麻……甚至一度怀疑,莫非,是我熬的药羹有毒?!
良久,白夙遗憾地说,这个病,她也不认得。只是,它似乎已伴随先生十余年,且有愈来愈严重的趋势.....
我瞪着先生,他目光沉静地望着我,却仍是什么也不肯说。白夙见状幽幽一叹,随后,便带着白沐出去采药了,留下我和先生,在这小小的屋子里干瞪着眼儿。
我在心中默默地描摹着先生的眉眼,他的鼻梁,他的唇……不由痴了。
此时的他离我那么近,近到我只要稍微伸出手,就可以触碰到他。可是我又觉得,他离我是那样的遥远,遥远到,就算我拼尽全力朝他奔跑,也拉不住他……哪怕一片衣角。
我的心里竟生出浓浓的恐惧,又或者,叫做患得患失——
心中那个活生生的先生,似乎正在慢慢黯淡下来,褪去色彩,褪去声音,褪去容貌,褪去……生命。然而,他身上发生的一切,我都一无所知,并且,根本无力阻止!这让我由衷地感到害怕!
“先生,你会死吗?”我突兀地问道。
他还是不说话。
我还是瞪着他。
这是我第一次对先生闹脾气。
我闷闷地走了过去,双臂从他的腰间穿过,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他。好像这样......就可以永远留住他一样。
“先生,请你一定一定,务必,爱护自己的生命……好吗?”
他浑身一震,却仍不言语。
就在这时,里屋的门“砰”的一声,被人重重地踹开,我警觉地向外望去……竟是刚出门不久的白沐!
他的粗布衣裳已被鲜血染得一片赤红,而他怀里的白夙,更是满脸满身的血!
我心头一紧,赶忙跑了过去,方一走近,白沐便突然一头栽倒,而他的背后,赫然有着一条巨大的刀口,血肉模糊,深可见骨!
“白大哥!白大嫂!”我的身体微微发颤,手忙脚乱地扑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想将他二人扶起来。
“他们……已去了。”先生的声音很轻很轻,却是十分的笃定。
“不可能……怎么会呢……怎么可能!?”心中空落落的,眼眶越来越热,我颓然跌坐在地,喃喃地重复道。
白夙方才还在给先生诊脉,白沐下午还给我和先生带回来两件合身的衣裳,他们那么善良,那么恩爱,那么热爱生活,他们……是活生生的人啊!就在昨天,白夙还说,她很喜欢春彦那些孩子,她也想在今年,给白沐生个皮猴子……
这时,院外传来凌乱纷杂的脚步声,一个尖细的男声谄媚地道:“黄老大,我打听过了,这屋里住着一个叫白夙的医师和他的哑巴丈夫!听说这白夙嘛,治病救人很有几分本事,不如将她捉了回去,为我们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