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只为美人愁,万里山河半壁休。自愧三郎空好色,风流天子惯无忧……”
台下争吵声传来的时候,戚尧刚刚结束一大段的念白,整个人还沉浸在“江山只为美人愁”的思绪里难以自拔。
骤然被抽离了注意,戚尧难免微怒。
然而戏比天大,此刻王帽在顶,戚尧只想重回情境,好好唱完自己的唐明皇。
可遗憾的是,台下那对情侣的争吵再度升级,以致原本还专心听戏的观众们,都忍不住投去了目光。
新来的武场乐手一时着急错了板眼,累了乐队的节奏,台上的戚尧不得不就此停下,端袍正色。
按说观众的事情和戚尧也没什么大的关系,可眼见那骂红了眼的男人就要动手,戚尧想都没想,撩起袍子跳下舞台,直接就隔在了两人中间。
男人扬起的手还悬在半空,见有人阻拦,他张嘴便骂:“关你丫什么事儿?滚开!”
戚尧抬手取下髯口:“先生,请你冷静点!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商量?”
平静温柔,与戏中不尽相同的声线。
只这一句,全场瞬间鸦雀无声。
片刻后,男人扬声:“卧槽!女的?女的唱老生?真他妈恶心!哎你们快来看,这儿有个女扮男装的变态!”
犹如惊雷,瞬间炸开了锅,也烧旺了戚尧心头的怒火。
“先生,你真的应该好好道歉!”
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男人一边大笑一边狠狠攥响了关节:“让我跟你这个变态道歉?没醒酒呢吧你!”
戚尧:“不,你该向你的女朋友道歉!无论什么原因,你都不该对一个姑娘动手,以孔武之力对付一个姑娘,是懦夫所为!”
“臭娘们!一个戏子罢了,文绉绉的跟老子装什么文化人?老子用你教训?给你脸了是吧?”男人恼羞成怒,大手再度扬起,作势要打。
戚尧不为所动,盯着男人的眼神依旧冰冷却坚定,男人气急,甩手便打。
掌风在距离戚尧脸侧几厘米的地方停下,戚尧扭头,看向那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人。
相貌清俊、颀长瘦削,看上去书生文弱,却硬生生拦下那男人的人。
感受到戚尧的视线,那人扭头冲她笑笑,露出一嘴白牙:“江宁!不谢!”
随即狠狠甩开男人的手臂,说话时一脸嫌弃:“爷们儿家家的,居然对女人动手?你也不嫌丢人!”
男人脸色铁青:“我他妈……”
江宁反感地掏掏耳朵:“张嘴闭嘴脏话连篇,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就是不干人事儿呢?”
包括戚尧在内的所有人,忍不住一阵低笑。
江宁不依不饶:“还有,什么年代了还嘲笑演员的性别和唱角儿?女生男旦早有先例,多年前的梅先生还是伶王呢!难不成你也认为一代大师是变态不成?自己见识浅薄还怪罪社会多样,可真是笑死人了!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听戏!”
看热闹的观众们总算是有了反应,稀稀落落赶人的声音如燎原之火般迅速蔓延,有面带怒色的人们接连起身声援江宁。
原本还满口污秽一脸嚣张的男人见势头不对,连女朋友都顾不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手抠了江宁一下,转身就跑。
江宁明显始料未及,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男人早已不见踪影。
觉出手臂上的痛意低头去看时,却是一旁眉眼带彩的戚尧率先抬手,检查起江宁的手臂。
“下手真够狠的!你没事吧?”
虽说隔着戏妆,看不太清楚戚尧的真实面目,但直觉告诉江宁,眼前的戚尧,多半是个上妆英气、卸妆惊艳的漂亮姑娘。
意识到男女有别,江宁极其自然的向后躲开半步,回答:“不碍事!演出要紧!”
戚尧沉默片刻,冲他点点头,压低嗓子:“演出结束,再来跟你说谢谢!”说完转身快步登台。
演出在一个小时之后结束,戚尧追着散场的队伍走下场时,早就没了江宁的踪影。
一种有恩未报的遗憾感莫名袭来,戚尧转过身时还在想着,或许刚刚该带他去后台处理下伤口的。
距离坤伶社五条街外,出租车稳稳当当停在了一家咖啡厅门口。
江宁冷着脸从车上下来,抬眼看向靠窗座位上那个正冲他遥遥举杯,一脸标准商业假笑的男人,不自觉的就有些反胃。
与此同时他突然就想起,那位“唐明皇”姑娘,会不会还在等他?
这么想着,江宁没来由的更加烦躁,连带着推门的动作都加重了几分。
“喝咖啡吗?”男人勾着唇角,冲眼前的江宁人畜无害地笑。
“这么小资的习惯可不适合我这种俗人,”江宁翻了下白眼,侧身坐下,丝毫不想看他,“你怎么知道我在附近,陆大经纪人?”
最后这五个字,江宁明显是加了力道的,怎么品怎么言不由衷。
对方却像是毫不在意,呷了一口咖啡,笑道:“师弟,这么长时间不见,怎么还是这么暴躁?”
江宁嗤笑一声,一张脸上写满了关你屁事四个大字:“陆晓天,有话直说!”
“好,”陆晓天放下咖啡杯向后靠了靠,“那我就直说了!听说你最近很闲,闲到整个月下来都没有几场演出!师弟呀,再怎么说你也曾经是……”
江宁扬声打断:“我曾经是什么,和你没有关系!以后会怎么样,更加不关你的事!你别忘了,从你离开师父那天起,我跟你就再也不是师兄弟了!”
陆晓天直接被噎住,良久才悠悠开口:“小宁,我真的是为了你好……师父老了,老玩意儿也都不灵了,可咱们还年轻,总得为自己打算,说到底,人总得活着不是?”
江宁沉默片刻,却是笑了:“人是得活着,可人不能只为自己活着。陆晓天,这就是我跟你之间最大的不同。”
有别于先前的剑拔弩张,江宁此刻的语气异常的平静,平静到让陆晓天觉得不可思议,仿佛是全力一击打在了厚厚的棉花上,力道转眼就被化解殆尽。
陆晓天尴尬笑笑,从钱包里掏出两张纸币放在桌上,又带出一张字条,起身放到江宁眼前。
“这是我马上要用的新号。小宁,人总是会变的!你还年轻,我不怪你!但如果有一天你想通了,打给我,就凭你的嗓子和长相,我担保你一定会成为炙手可热的歌手!”说完,转身就走。
江宁眼看着陆晓天离开,拿起字条三两下撕碎,忍不住冷笑:“那还真是蒙你错爱了,我就一说相声的,不会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