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端王朝的腹心之地,一条大江自西向东,蜿蜒入海。
哺育着沿岸无数子民的同时,也为这座天下提供了一条便利的航道。
默默奔流的江面被大船船身划破,愤怒的江水和船底碰撞出无数的浪花,然后在余波中重新归于平静。
两侧的群山,起伏巍峨。
雾气倾于山间,轻松化作一副水墨丹青,自然才是最写意的山水画师。
大船的甲板上,站着四个少年人,和一个稍微老那么一点点的青衫年轻人。
四人都已经脱去了剑宗弟子服,换上了自己的常服。
重新穿上自己在草原上最喜欢的黑色劲装的裴镇,似乎也找回了些在草原上的勇武气势,昂首立在船头最前沿,似在与大船一起破浪前行。
玄衣崔雉、白衣陆琦都戴上了一顶和衣服颜色一样的帷帽,站在一旁窃窃私语,时不时传来些悦耳的笑声。
符天启穿着出发前师父托人给送来的一身白衣,不再瘦弱的身体已经能够将衣服饱满地撑起来,面容上棱角渐渐清晰,竟也生得一副好皮囊。
青衫仗剑的霍北真伸手架在符天启的肩膀上,借力斜倚着身子,居然透出一股子慵懒的意味。
对于霍师兄在突破到了知命境之后的性情变化,崔雉和陆琦曾经还为此聊过些少女闲谈。
崔雉觉得遗憾,冷峻孤傲如万古寒冰的霍师兄,结果晚节不保,枉费自己还曾悄悄花痴一场。
陆琦却笑着说我倒觉得挺好啊,以前那样子像是谁都欠他的钱一样,像现在这样,多点人气儿,多好。
崔雉翻了个白眼,陆琦伸手挠中她的痒痒肉,一下子破了崔大小姐的冷面寒霜,两人噗嗤一笑,扭作一团。
船行过波涛,转过一个平缓的弯道,远方缓缓出现了一座城池的轮廓。
霍北真扭过头,看着那位一直悄然垂手侍立在一旁的船老大,“老哥,前方可是巴丘城?”
船老大连忙点头,“仙师说得不错,那正是巴丘城,看路程,估摸半个时辰咱们就能靠岸了。”
“好嘞,谢谢老哥。”霍北真笑着说了声。
船老大连忙惶恐道:“仙师万勿客气,能为大小姐和诸位仙师服务,是小的的荣幸。”
霍北真也不好再矫情什么,之前他就已经劝过一次,让这位船老大去休息,被人家断然拒绝了。
后来一想,暗骂自己还是不够人情练达。
能够在陆琦面前露个脸,甚至为陆琦做点事,这机会可不是每个陆家人都能有的,自己的一番好意说不定在人家心中成了不解风情,从中作梗。
以前光顾着练剑了,这些事情,还得多看多学多想啊。
左手改撑为搂,搂着符天启就朝船头走了几步。
裴镇他们自然也听到了船老大的话,默契地围拢过来。
“前面就到了,到了之后,咱们先找个地方落脚,然后等着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消息。”
四个少年点头应下。
这一行五人,自打在江州听了云落的消息之后,一致同意更改了原本陆路游历的线路。
因为镇江陆家在大江航运上近乎垄断的地位,陆琦便命人找来一艘大船,一行五人顺江而下,直奔位于云梦大泽之畔的巴丘城。
一路上,昼夜不停,仅仅用了不到三天,就已经即将抵达目的地。
一场游历变成了一场赶路,或者一场驰援,但众人并无半点怨言。
看着前方城池的轮廓越来越近,他们心中有激动,有忐忑。
激动着即将见到云落,忐忑着外面有没有发生什么新的状况。
这时,一个黑衣人从船舱中缓缓走出,来到甲板,迎着江风水雾,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船老大惊骇欲绝,这船上什么时候有别人了!
赶紧蹿过去伸手护在五人的身前,惊恐道:“什么人?”
黑衣人默不作声,笑意吟吟。
船老大又是一声大喊,“朋友,这是陆家的船,还请给个面子。”
见着黑衣人依旧沉默,船老大正欲再说什
么,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老哥别激动,这是我们的朋友。”
“什么朋友,上船也不打声”船老大下意识地就要埋怨一句,却生生忍了下来。
开什么玩笑,大小姐的朋友上船还用跟自己打招呼?
想到这儿,船老大真想几巴掌抽烂自己这张破嘴,霍北真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哥,去歇会儿吧,准备靠岸的事。”
这下船老大没有坚持,转身先跟陆琦恭谨地打了个招呼,然后挨个问候之后,朝舱室中走去。
路过黑衣人身边时,鼓起勇气,“这位仙师见谅,小的有眼无珠,冲撞贵客。”
黑衣人依旧笑着,“不知者不罪。”
船老大长出一口气,快步离了甲板。
霍北真带着几人转身,朝着黑衣人行礼道:“曹先生,您怎么在这儿?”
“搭个便船,省点气力。”
原来黑衣人正是在他们几人之前离了锦城的曹夜来。
他说得没错,要从锦城来到这云梦大泽,沿着大江走航运是最好最快的路子。
霍北真哈哈一笑,想起身后的四个少年好像都不认识曹夜来,便朝他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曹夜来以心湖涟漪道:“无妨。”
其实符天启是见过曹夜来的,可是在那个知晓自己身世的夜晚,心神激荡之下并未看清一袭黑袍笼罩的曹夜来面容,就被符临弄晕了过去。
其余三人因为一直在剑宗的关系,都不曾亲眼见过曹夜来的真容。
霍北真清了清嗓子,“我为你们介绍一下,这位便是鼎鼎大名,威震一方”
“北真,别搞得那么花哨。”曹夜来有些无语。
“这位就是曹先生,四象山灵蛟的大名你们总该知道吧。”霍北真看着四个少年。
裴镇当先行礼,“裴镇见过曹先生。”
陆琦和崔雉也赶紧摘下自己的帷帽,露出两张绝美的容颜,盈盈一拜,清脆的声音从朱唇贝齿中发出,“陆琦/崔雉,见过曹先生。”
符天启咬着自己的下嘴唇,站在原地。
曹夜来也不催促,笑着看向他。
其余几人也发现了符天启的异样,裴镇连忙低声道:“天启,天启!”
符天启终于开了口,“你不是死了吗?”
裴镇大惊,就要跑过去捂住符天启的嘴。
虽然听说四象山是我们这头的,可你也不能这样放肆啊!
霍北真却将裴镇拉住,顺便朝后让开一步,将空间留给这对师叔和师侄。
“侥幸活了下来。我们见过的。”曹夜来叹了口气。
“那晚来找师父的就是你?”
曹夜来点点头。
符天启站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曹夜来轻轻搂住他,在他的耳畔低声说这些什么。
符天启不住点头。
另一边,裴镇悄悄问霍北真,“霍师兄,什么情况?”
陆琦和崔雉也同样投以好奇的眼神。
霍北真以心声对三人道:“天启就是四象山当年符子。他的师父正是四象山雕龙先生。”
裴镇面露震惊,他并不知道符子是什么意思,但他怎么都无法将当日剑宗入门测试时所见的那个邋遢大汉,和传闻中俊逸勇武的四象山雕龙联系在一起。
陆琦和崔雉却是知道符子的鼎鼎大名的,怪不得符天启懂那么多符箓之道。
但崔雉不知道的是,四象山宗门覆灭,符天启生父身亡,她崔家可是其中的绝对主力。
命运就是这样无情地捉弄着世间的一切。
陆琦想着,若是雕龙先生,为什么那天拒绝救治云落呢?
“符子之事,正是四象山覆灭的重要原因,天启并非故意隐瞒你们,事实上,他也是在云落试炼受伤之后才知道。”
霍北真很清楚少年们对于友谊神圣纯洁的向往,做了些必要的解释。
裴镇摇着头,“就算真的隐瞒我们也不会怪他的。”
陆琦和崔雉看着那边拥抱着的两
人,沉默地点了点头。
日头缓缓升高,雾气也被逐渐驱散。
随着船身一震,巴丘城到了。
陆续下了船,几人在来到了陆家在巴丘城中的一处宅院。
若是以往,崔雉可能还会跟陆琦争上一争,凭什么住你家,当我崔家在这儿没产业是咋的。
可如今她却丝毫不介意此时,谁让她们已经是好姐妹了呢。
刚在院中坐定,就立刻有管事送来了最新搜集的情报。
霍北真和曹夜来默契地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
六族的网太大了,效率之高,实在是令人震惊。
情报上简练地讲述了云落等人去往化龙池,再出来,然后在山道遇刺,而后返回陆家据点的情况。
在陆绩的刻意安排下,没有提及龙骄的情况。
最关键的是,云落已经公开接下了时圣的挑战,二十天后,地点就在巴丘城。
此刻,已经还剩十九天了。
曹夜来站起身来,“我先去找他。”
杀手已经出现,云落却并无应对的经验,自己这边的进展必须得抓紧了。
“我们跟您一块!”其余五人也异口同声地道。
曹夜来看着陆琦,“陆姑娘,麻烦你找一份地图给我,再帮我找一匹马。我先走,你们随后跟上。”
陆琦点头,去跟管事吩咐了一声,很快,两份地图送到,马儿也在院门口等着。
曹夜来取走一份,拱手抱拳,“先行一步。”
说完众人眼前一花,已经失去了曹夜来的踪影。
裴镇目瞪口呆,“这身法也太帅了吧。”
霍北真强笑一声,“你以为灵蛟之名是怎么来的?”
他看着四张焦急地脸,“那咱们也出发吧。”
五匹快马的马蹄敲击在石板路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朝着云梦大泽奔去。
云梦大泽的陆家别院门口,云落和孙大运朝着陆绩拜别。
陆绩看着两个少年,“还是不要护送?”
云落笑着摇头,“总不能护送一辈子吧。”
陆绩不再说话,笑着跟他们挥挥手。
云落忽然想起个事,对陆绩歉意一笑,“从化龙池出来,就忘了易容了。”
陆绩笑着说,“无妨。”
两个少年翻身上马,再次上路。
跑了一阵,将马速放缓,云落仔细看着孙大运,依旧有些担忧,“真的没事了?”
孙大运拍了拍自己的伤口,“虽然我自己都不信,但这真的发生了。”
只半天一夜,这伤口就完成了从止血、结痂再到脱落、恢复如初的全过程。
“这化龙池果然有点门道啊!”
此刻孙大运才开始琢磨着昨天的那场打斗,随着心念一动,一层金光再次闪现。
他看着云落,“兄弟,你说我这身体,现在干得过那王霆不?”
云落嘿嘿一笑,“那你去问问他?”
“问你大爷,身死道消了,上哪儿问去!”孙大运得意洋洋地挥动着自己的拳头,小爷我现在真是强大啊!
正得意间,孙大运忽然神情一变。
云落关切地看着他,“咋了?”
孙大运苦着脸,“我好像要破境了。”
“好事啊!有啥好郁闷的!”云落欣喜道。
孙大运环顾一圈,曲折的山道,层层的密林,怎么看都是个破境的好地方,“在这儿?”
云落想了想,“能压一下不?”
孙大运默默感受了一下,“压两三个时辰没问题。”
“行,那咱们快马加鞭,赶到巴丘城中去!”
一抽马鞭,马儿欢快地迈动马蹄,朝着巴丘城奔去。
孙大运大叫一声,“等等小爷。”
沉默的路,路旁沉默的树,以及那些流淌的风,都在等着见证,一群少年们,在陌生的地方,和熟悉的人,那场不期而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