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莹思虑再三还是去了蓬莱岛主的宫殿。

姬罗搂着白泽在热闹繁华的街市中闲逛。

道旁楼畔漫浮着昙婆罗，此时正值花季，淡白色的佛钟形状的花朵簇拥重叠，花茎细如金丝，芳香远溢，其间瑞祥之气缭绕，衬得整个蓬莱宛如柔白幻境。

优昙婆罗花无根无叶，无茎无树，千年出芽千年生苞，而后花绽还要再千年。

佛世难值，时时一有，其人不见。想不到这海外仙岛上竟能漫眼可见。

姬罗摸摸白泽毛茸茸的小脑袋，遗憾道，“真可惜，你看不到这世间奇景了。”

“嗷呜。”手中突然响起一声狮兽奶叫。

姬罗忙将白泽捧至眼前，果见一只迷蒙转醒的小兽。欢喜道，“你果真是神兽！伤的这么重，睡睡便好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白泽习惯性的抬爪揉眼，立刻又是一声奶嚎，“嗷呜！”

姬罗拎起他得小爪子细看，茸毛下隐隐可见红色的嫩肉，“看来皮肉还没长好。”

白泽轻轻的呜咽了一声，将爪子藏进羽翅里。

“不要担心，很快便好了。姐姐抱着你游蓬莱！”将小兽搂高了些，方便他四处观景。

“嗷呜嗷呜！”小兽转着脑袋四处找。

姬罗轻轻拍他，转身将小兽举起来，“喏，人在这里！”

白曜伸手摸上小兽脑袋探了探神识，平稳浑厚，应该没有大碍了。“你先维持兽形休养一段时间。待回了昆仑再泡灵池养伤。”

白泽似乎不愿，小兽牙咬咬姬罗的手指，让她开口求情。

“你家大人都是为了你好。羲和之火非同寻常，必是要长久休养才能痊愈的。”姬罗将他的小脑袋拨开，又轻轻揉弄安抚。

他缩成这奶兽模样实在太得人怜爱了！

姬罗一边顺着白毛轻撸，一边打量着街旁各种宝珠灵丸商铺，将前几日的归墟之行抛诸脑后，认认真真的游玩起来。

…………

红日西斜，微风轻拂，海面赤波荡漾。

姬罗坐在海崖边一颗粗壮的合欢树下观景，手里的小兽玩了一整日，此时早已精疲力尽呼噜噜的睡着了。

又是一阵悠扬的佛音传来，她美目侧望，潋滟夕光下白曜长发飞舞不拘尘世，看上去高远而又寂寥。

这影姿似乎与归墟中那个孤傲的背影又重和到了一起，悲壮而又苍凉。

他们这些上古神祇，鸿蒙出生，混沌而战，时移世易难觅旧识。想来，必也是孤单的。

所以，他才想要羽渊回来吧。

“你，”姬罗忍不住出声，白曜移眸过来，却又不知该如何出口，只好愣愣看着那张清隽玉容。

你不要难过。

我愿意陪着你。

这三千宇宙，万万浮世，亿年时光，我愿意陪着你。

白曜久等未见她语，便又回过头去看着残日入海。

姬罗默默咽下心中所想。

抬头望天，上穷碧落，下黄泉，他又哪里缺少别人的陪伴呢？

他是一族尊神，辖三界水域，又哪里需要她一个无前尘无往后的人陪伴呢。他对自己这番难得的纵容陪伴，为的也只是因他阖族灭亡的爱徒羽渊。

这世间，本就没有一个叫姬罗的人。

倘若有一天羽渊醒了，她便会烟消云散永诀于世。

多么可怕啊，她明明曾那么鲜活的存在于这个纷繁世间。可一夕之间，所有人都只会知道羽渊，所有人都只会记得羽渊。

那她呢？阴陵山上的草木可知？那山涧潺潺的溪流可知？三千凡世芸芸众生可有人知，姬罗何在？

她多么想，真的就只是姬罗呀。

不知何时，早已清泪涟涟。

一抹暖意从她眼下拂过，姬罗侧眸，朦胧泪光中白曜玉容微垂，眼中疼惜满溢。

满月盈天，清辉四散，少女眉目如画，薄泪暗撒。白曜抬指轻轻拭掉那抹新溢出眶的莹泪，“在伤心什么？”

伤心什么？他问她在伤心什么？

她在伤心自己。伤心茕茕孑立，伤心挚友离叛，伤心，身无所属。

姬罗心中悲涌难抑，轻哭问道，“一定要是羽渊吗？必须是她吗？难道我就不可以吗？我也想看尽这世间繁华，尝遍这苦厄情伤。我知道你一心盼着的都是羽渊重生，可羽渊早已离世数万年，而我，我才是真真正正的活着的呀！”

姬罗抓着白曜的手在自己脸上描绘，颤声哭求，“你看，我的眉，我的眼，我的？我的欢喜悲哀，不是清清楚楚的吗？为什么，就不能认可我的存在呢？”

白曜轻轻拂过那双清亮的泪眼，里间曾有欢悦如霞，嗔怒如星，是他这数万年来见过最灵动的眼睛。

他也曾好奇，这人人俱有的凤眼黑眸中怎会有如此丰富多变的神情？

便也只有她了吧，三界亿万生灵，便也只有她才能有的吧。

“可以。”白曜摩挲着那双胜过世间所有的眼睛，“你可以！不必是羽渊，不必是其他任何人。你可以只是你自己，你可以只是姬罗。”

真的吗？

少女惊滞，眼角一滴水泪顺着白曜的纤指漫上他的手心，烫的他心中一窒。

“从今以后，不会再有人逼你做回羽渊。你永远都会是姬罗！蛮狠霸道、无所畏惧的阴陵山主，姬罗！”

姬罗破涕为笑，心中却是难以置信，紧紧抓着他的手再三确认，“真的么？你真的让我只做我自己。当真不用再做回羽渊？”

白曜点头，心中不再为姬罗的身份犹疑两难，开阔坦然，眼中染笑，“当真！”

她不用做回羽渊了？

自此以后山是山，水是水，姬罗，只是姬罗！

“谢谢你！”姬罗欢喜的扑入白曜怀中，手臂紧紧将他环住。

她终于可以放心做自己了，不必担心长夜生变，一夕魂飞；不必忧虑悍日多磨，半生怅然。她，终于只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了！

白曜僵滞半刻，终还是慢慢将手探上少女肩头，轻轻拍抚。

自此以后，你是姬罗；

自此以后，再无羽渊。

那个神采飞扬的羽族少女，那个威风凛凛的一族之长，那个，他悉心教授的小弟子。

三界五行，四海八荒，再无羽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