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孩子就是江越。
可惜江如玉没有活太久,甚至还不等被接回上都城就咽了气。
六岁的江越已经很懂事了,他知道自己的遭遇不怪母亲也不怪父亲,孽是江家做的,他们所有的人都是受害才。于是他听话地留在了皇宫,留在了天和帝身边,却据不肯承认自己是皇子,因为一个被阉割的皇子会让皇家颜面尽失。他没有分宅立府封王侯的野心,只想在失去一母亲之后,能够天天陪在父亲身边
,成全心里对亲情的渴望。这所有的事情,皇上知,江越知,九皇子知,十皇子知,皇后也知。除此之外,再没其它人知晓,就连当初找到江如玉的那几个人,也被喂了夏阳秋研制出来的失忆的药,把关于江如玉的事,忘了个
干干净净。
这些都是白兴言不可能知道的事情,所以他完全不能理解,为何皇上会把个太监宠到这种程度。更是因此觉得自己身为国公爷,为了“媳妇跟太监吵架”这点小事要在宫里跪上半日,实在是奇耻大辱。
于本回来时,江越正在跟九皇子说皇上这些日子心情不好,他估摸着八成是江贵妃的妃日又快到了,这是习惯性抑郁。
江贵妃的忌日就是君慕凛的生日,因为有这么层关系在,他从来不过生辰。
这个话题被提起,几人心里都不好受。江贵妃于九、十两位皇子来说是母亲,于江越来说是姨母,关系都亲近着。每年两次他们集体心情不好,就是在江如锦江如玉二人的忌日时。
于本才一进来就感觉气氛不对劲,想说自己先退了,等气氛缓合些再进来。但一想到等在宫门外头的人可是白鹤染,于是后退的脚步生生停住了。
“两位殿下,白家二小姐到了玄武门外了。”他赶紧把白鹤染的名号给扔了出来,于本知道,只要一提这位,那不管刚发生了多么沉痛的事,十殿下都能立马回血。
果然,白家二小姐几个字刚出口,君慕凛的眼睛就直了。腾地一下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我媳妇儿来了!”
于本又往九皇子那处瞅了一眼。
江越跟于本关系走得近,凭于本这一眼他就看出门道,于是问了句:“还有谁一起来的?”
于本说:“一同来的,还有白家四小姐。”
“得。”江越耸耸肩,看向九皇子,“你媳妇儿也来了。”
君慕楚冷哼一声,“跟本王有什么关系?”然后摆摆手,让于本退下。
于本一脸为难地道:“奴才再说最后一句就走,白家二小姐说,府上老夫人心疼儿子,让她来求情,好歹把文国公先给放回家去。”说完,迅速退出了清明殿。
君慕凛气得直挥拳头,“不是说那老太太向着我们家染染么?这怎么还给白兴言求情呢?不知道白兴言虐待了我们家染染十几年?”
九皇子拍拍他的肩,“想开吧,儿子再不好也是儿子,她还是会心疼的。去吧,让文国公先回去,这事儿到底如何定夺,明儿让父皇拿主意。”“我真是……”君慕凛气得咬牙,“今儿这事儿要不是我们家染染求情,他白兴言最少也得跪一宿才算完。”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咣啷一声拉开清明殿的大门,冲着外头跪着的人大声道:“你,听着,本王
未来的媳妇儿来为你求情了,今儿本王就放你一马。但白兴言你可别高兴太早了,这事儿没算完,父皇的气还没消呢。行了,赶紧滚蛋,别搁这儿碍眼。”
堂堂一代侯爵,就跟赶鸡似的让人给赶走了。白兴言心里头压着一股子怒火无处宣泄,若此时在自己府里,他怕是直接就杀人泄愤了。君慕凛又回到殿内,一把将他九哥拉住,“跟我走,看媳妇儿去”
君慕楚实在是拿这个弟弟没办法,只能一边躲着一边劝道:“凛儿你不要闹,这种话可能不乱说。且不说我压根就没有那个念头,你这一再胡言,对那位四小姐的名声也不好。”
君慕凛乐了,“哟,这媳妇儿还没过门儿呢就向着人家说话啦?就开始顾及人家名声啦?九哥我从前真是误会你了,我还以为这些个大姑娘小媳妇儿的事你根本不懂呢!”
“我……”君慕楚让他气得没招儿,干脆坐回到椅子上,“总之本王是不会去的,你要见那二小姐你自己去,本王对白家的姑娘没兴趣。”
“那你对哪家姑娘有兴趣?”
“本王对哪家姑娘也没兴趣。”
“九哥你不喜欢姑娘啊?莫非你喜欢的是……”
“本王……”江越又毛了,“我跟你俩到底还能不能愉快的相处了?行了行了赶紧走吧,都走,宫里不留成年的皇子过夜。快走快走,别跟这儿姑娘媳妇儿的,我受不了这个刺激。真跟你们整不到一块儿去,我去看
看父皇,你俩哪来的回哪去!”
皇宫不留成年的皇子过夜,这个理由一出,君慕楚的确没有理由再不走,只能无奈地跟着他的混世魔王弟弟一起出宫。
君慕凛走得那叫一个快啊,差不多就是跑了。君慕楚有点不明白,白家那位二小姐到底是有多大能耐,到底是怎么把他这个从小到大不近女色的弟弟给改变成这样的?
玄武门外,白鹤染靠在马车边上,手里把玩着一枚金针。
这针是上午君慕凛临走时给她的,夏阳秋依诺完成了她要的整套金针,不但完全符合她要求的尺寸,且打制精细,就像一套艺术品般,堪称完美。
她将其中七枚取出,放到一个小瓷瓶里随身带着。这会儿在宫门口等白兴言出来,闲着无趣,便拿在手中摆弄。
白蓁蓁起初看着新鲜,但看了一会儿也就没多大的兴趣,一个人蹲在车轮子边上,捡了根树枝在地上胡乱划拉起来。
白兴言走出玄武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四女儿没什么,可那个二女儿他看着就来气。一个女儿家,半倚半靠在马车边上,要形象没形象,脸上还挂着一副吊儿啷当没所谓的表情,这让他心头怒火又往起烧了烧。整整一下午在皇宫里受到的
屈辱,这一刻全部暴发出来。
他顾不得膝盖酸痛,大踏步就奔着马车而来,赶车的下人刚说了句:“老爷出来了!”
紧接着就听白兴言大喝一声“畜生!你还有脸来见本国公?”马车边上的一众人都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才发现白兴言是在骂白鹤染。白蓁蓁一下站了起来,就想替她二姐姐说几句话,却被白鹤染拦住了。然后就见白鹤染一脸茫然地四下张望,好像在寻找什么,
找了一会儿扔出一句:“搁哪呢?谁是禽兽生的?在哪呢?”
白兴言差点儿没气晕过去,“少在那顾左右而言它,本国公是在说你!”“我?”她一脸纳闷地指着鼻子,“父亲这肚量可真让人惊讶,上过几天学堂的都知道,畜的意思乃是指禽兽,您骂我是畜生,这就是承认自己是禽兽啊!啧啧,这么多年了,您终于肯正视自己,实在难
得。”
“你说什么?再给我说一遍!”白兴言伸手指向面前这个女儿的鼻子,这一刻他心里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娶了淳于蓝,生下这个女儿。要早知道她有朝一日如此忤逆自己,当初就应该活活掐死才好。“我再说几遍都行,你要是想听那我就说呗,又不累。”白鹤染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模样,硬生生地将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末了,还问白兴言:“女儿这个声音够大吗?父亲要是还听不清楚,那我就再
说一遍。”
“你……混账!”白兴言气极,手指成掌,直接就往白鹤染头上甩了去。
这一下他使了他所拥有的最大的力道,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把这个女儿一巴掌糊死在当场,一了百了。
只可惜,他盛怒之余又忘了如今的白鹤染已经不能同往日相比,这一个巴掌别说根本打不着人,就是真打着了,他这点子力气对于白鹤染来说,也就跟挠痒痒没什么区别。
更何况,他根本打不着。
摆弄着金针的小姑娘一只手轻轻一抬,针尖儿朝上,直对着白兴言的手腕就刺了过去。
立时,一阵力无的酸麻传来,白兴言蓄了满满的力度瞬间就卸了去。那只手像残废了一样从半空中耷拉下来,就像胳膊上挂了一块儿肉,完全不听使唤。
“你对我做了什么?”白兴言冷汗都冒出来了,“白鹤染,你到底做了什么?”
“别吵,就是扎了你一针。”她面无表情地告诉对方,“一个警告而已,若你再对我出言不逊,下一针就扎到你喉咙上,废了你的嗓子。”她晃晃手中的金针,看着面前的父亲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她说:“白兴言,听着,你之于我,没有任何情份。我之所以愿意到这里来说情,让你能先回家去,完全是看祖母的面子。但就依你这个作
法,祖母施于我的情份也不够你折腾几回,所以,做话做事前,最好自己先掂量掂量,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且好自为之吧!”
她说完话,身子便不再依靠在马车上,而是端端站直,款款地立在那处。戌时渐浓的夜色将她紧紧包裹起来,只当空一轮初升的弯月倾洒下一道白光,正映在她的身上。这一刻,白兴言竟在这个女儿的身上感受到的,是一种令他恐慌无比的陌生。好像他从来都不认识这个人,好像面前这女子根本不是他的亲生骨肉。那种明明应该特别熟悉,却突然之间像变了一个人
,陌生得令人恐惧的感觉,让他几乎不寒而栗。
他很想问问面前这个人,你是白鹤染吗?可却又觉得这样的问题很滑稽。这不是白鹤染又能是谁呢?他还没老,不至于糊涂到连个人都会认错,连张脸都分不清楚。只是,既然这个女儿让他害怕,既然这个女儿让他感到不适了,那么,便不能再留。即便这人被十皇子相中,可一日没嫁,就一日是他白家的女儿。皇子正妃死不得,朝臣家的女儿却可以。他一定要
再想办法,将这个肉中刺彻底的拔除,唯有除掉白鹤染,他的未来才能一片光明,他们文国公府的生活才能像从前一样平静,且任他摆布。白兴言将心底恐慌强压下去,并用一声冷哼将适才的念头掩盖住。他托着自己被针扎过的那只手腕,一双眼冷冰冰地瞪向白鹤染,就像在瞪一个仇人。什么父女亲情,什么血脉骨肉,在他的眼里什么
都不算。
儿女于他的意思,仅仅是能不能为他的人生带来更多的辉煌、能不能被他所用成为铺路的石子。若能,便好生养着,若不能,便只能自求多福。“本国公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有两桩,一是娶了那短命的淳于蓝,二是生出你这个孽障。白鹤染,我知道你想要报仇,那便放马来报,本国公到是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大的能耐,能翻出多大的浪花来。”
他扔下这么一番话,上前几步,抬腿就踢了赶车的小厮一脚。
那小厮吃痛,扑通一下跪到地上。白兴言就直接踩上他的背,进了马车。小厮疼得直咧嘴,回头看看白鹤染,想说两位小姐也上车来。可这时,就听马车里的人大声道:“还不快快回府,等什么呢?”
小厮也不敢问了,跳上车扬鞭打马原路返回,留了白鹤染白蓁蓁几人还站在原地,吃了一肚子马车急驰扬起的灰尘。“就这么走了?”白蓁蓁瞪着远去的马车,不知该笑还是该哭。“我们来接他,结果他坐着我们带来的马车自己走了,把我们扔在这里。”说着,又抬头望望天,“现在什么时辰了?天都黑透了,姐,你听
没听说过这样的父亲?大半夜的把亲生女儿扔在外面,自己不但走了,还是坐着女儿的马车走了,他这是要干什么?想把我们扔了不要吗?”
好在白鹤染不是那种动不动就打打罚罚的主子,只挥挥手告诉她:“你们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了,当着外人,当着白兴言,还是那句话,我哪儿都没去,好好的在屋里睡觉呢!”
然而,她怎么可能好好的在屋里睡觉,她睡了,那白兴言不也就睡了,她怎么可以让那个王八蛋睡得那么轻松。月黑风高,她又溜了出去,可这一回默语说什么也要跟着,理由是:“如果小姐要做的事是以后天天都要做的,那奴婢就必须得跟着学学,否则小姐您每天夜里都这样折腾,太劳累了。奴婢跟着去一趟
,学一学,以后就能给小姐换换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