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曜森从二楼下来,芬姐端着夜宵正准备上去。
“先生,您这就走了啊?”
“嗯。”
他垂眸应了声,很快就穿过客厅,可是到了门口又折回来。
“等等!”
芬姐连忙回过来,“先生您还有什么吩咐?”
唐曜森抬头看了眼二楼,“看好她,别再让她再出事。”
芬姐愣了下,想问怎么回事,但见唐曜森面色阴沉,到嘴边的话又给硬生生咽了回去。
“好的,您放心!”
唐曜森转身出了门,直接上车走了。
芬姐端着托盘,在客厅又愣了会儿,小声跨着步子上楼。
主卧的门虚掩着,有零星灯光透出来。
又吵架了?芬姐站在门口想,可转念又觉得不大可能,平时吵架都会有动静,不是大吵大嚷大哭大叫,就是把屋里砸个稀巴烂,但今天明明特别安静,除了唐曜森刚上楼那会儿听到钟盈好像骂了一句,之后就没声音了,此时房间里更是安静得诡异。
芬姐在门上敲了一下,“太太?”
里头没动静!
又敲了一下,“您让我炖的燕窝已经好了,是您出来吃还是给您送进去?”
依旧没反应。
不对啊,芬姐有些慌,也顾不上主仆规矩了,推开房门进去,亮堂堂的屋里没有人,通往露台的门却开着,风吹得门页轻轻作响。
“太太!”
芬姐赶紧把手里的托盘摆桌上,冲过去,一把推开露台门,只见钟盈站在露台边缘的高台上,双手扶着栏杆,身体往前倾。
“哎哟太太您这是干什么呀!”芬姐跑过去将钟盈拦腰抱住,一把把人从高台上拽了下来,大概因为用力过猛,两人一起摔到了地上。
钟盈背部吃痛,脑子里囫囵了一下,想推开爬起来,可芬姐手脚缠住死活不撒手。
“太太,您想开点,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钟盈这才听出她话里的意思。
“你脑子有病是不是?松手!”
“……”
芬姐这才撒开手。
钟盈挣着爬起来,扭了下被撞疼的手臂,芬姐身形要胖很多,爬得比她吃力,起来后连喘了好几口气:“吓死我了,我以为您又要……”
“又要怎样?”
芬姐哪还敢往下说。
钟盈重重瞪了眼,“不带脑子的东西,以为我还会寻死?”
芬姐讪笑着没搭话。
钟盈理了下被弄乱的头发和衣服,重新转过脸去,眼前灯光繁华,夜空缀着寥寥数颗星星。
她怎么会为同一个男人死两次,更何况上次吞安眠药也不是真心求死。
“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滚出去!”
钟盈态度蛮横,芬姐讪讪,也就没再多留。
她退出露台,一路出了卧室。
“成天凶巴巴一张脸,难怪老公要在外面养小姑娘,啊呸,要不是拿你俩臭钱,谁愿意搭理你?”憋在心里的不满渐渐变成了碎骂声,芬姐就这么一路骂着下了楼,整晚都没再上去。
难得楼上安宁了一晚。
钟盈被清晨第一缕阳光抚醒,揭开眼皮,晨曦的碎光已经穿过云层。
她在躺椅上升了个懒腰,薄毯随即落到地上,光着脚起身,脚底踩过露台上几张纸,钟盈也没管,走回卧室,拿过手机。
“喂,舅舅,帮我找一个打离婚官司的律师!”
芬姐在厨房做早饭,听到客厅传来动静,赶紧小跑着出去。
钟盈已经穿戴整齐,茶色风衣,连身裙,红唇和棕色眼影,完全没了昨晚独自站在露台上的落寞感,气势尤为逼人。
芬姐愣了下,问:“太太,您这么早就出门啊?”
钟盈面无表情,从柜子里拎了双高跟鞋出来踩上。
……
因为备考,梁桢前段时间还是紧张了一下,现在考完了,原本绷住的一根弦突然松下来,她还是有些不习惯,导致的结果就是天刚亮就醒了,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挨过六点不得不起床。
换衣,洗漱,六点半左右去把豆豆叫起来。
前阵子她太忙,又发生了一些事,导致豆豆几乎没怎么练琴,昨晚跟他打过商量了,从今天开始每天提前半小时起床,练一会儿琴再去上学。
豆豆练琴的时候梁桢去厨房,难得时间充裕,她打算好好给孩子做顿早饭,结果做到一半微信响。
:“亲亲jpg”
梁桢:“……”
锅里的油已经快要烧滚,她没那么多功夫打字,就简单发了个“早安”,不出半分钟那边打了电话过来。
梁桢一手拿铲子,一手还得握着煎锅的柄,只能用肩膀夹着手机说话。
“喂…”
“起来了?”
“嗯,起一会儿了。”
“在做早饭?”
“嗯。”
“煎蛋?”
梁桢一愣,“你怎么知道?”
“油锅这么响,我听不到?”
好吧,梁桢把火调小些,将鸡蛋翻了个身,“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
“……”
“昨晚几点睡的?”
“挺早的吧。”梁桢想了下,“十点之前。”
“那辛亏我后来没找你,昨晚有个饭局,凌晨才到酒店,本来想给你打个电话。”
梁桢不知道他这算是解释还是想讨表扬,捉摸不透。
“鸡蛋快糊了,我待会儿跟你说。”
“好吧。”
那边闷闷不乐地挂了机,梁桢煎好两个蛋,装盘。
钟聿微信又进来了。
:拍张照片给我看看!
:?
:煎蛋!
梁桢无语,无不无聊,但最终到底还是对着盘子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很快收到回复:居然还是心形???
梁桢厨艺不佳,为了增加孩子的食欲,之前特意在网上买了套煎蛋的模具,小花朵,五角星,小熊,还有桃心。
实力不够只能拿外形来凑了。
梁桢回了个笑脸,没搭理他,端了早饭出去。
可能是因为天气晴朗,也可能是因为吃了顿饱饱的早饭,亦或是昨晚睡得还不错,总之梁桢那天的心情挺好。
送完豆豆之后她还特意绕过去买了两杯咖啡。
到店小唐已经在了,正端着镜子化妆。
“早啊,梁姐!”
“早。”
梁桢将其中一杯咖啡放她桌上。
小唐眼睛瞪圆,盖好眉笔转过来,“给我的?”
“嗯。”
“天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你这一毛不拔的人也会请我喝咖啡?”小唐不可思议地转过纸杯看了眼,“居然还是星爸爸刚出的新品,你是发横财了还是良心发现?”
一杯咖啡弄得小唐一惊一乍。
“算了,你不喝我去拿给杨经理。”
梁桢作势就要去端杯子。
“别别别,我这不是开个玩笑么!”小唐把她的手摁住,还做了跟鬼脸。
梁桢呵了声,把手抽回来,小唐只觉眼前有什么东西一闪。
“别动!”
梁桢的手再度被小唐摁住。
“干什么?”
这一惊一乍的弄得她都快神经质了。
小唐捏住她的手腕抬起来,腕上的手链便顺着衣袖滑了出来。
“你这手链…看着怎么这么眼熟啊?”
“……”
梁桢想把手缩回去,可是小唐捏着不放,“我知道了,你等等!”
她从桌上拿过手机,划拉了几下。
“梁姐,你看你这手链是不是跟eus之前送给章汐的那条很像?不,不是像,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
梁桢心想你这什么眼神?
她前两天考试想在身上戴样东西转转运,考完之后就忘摘了。
“我这条是仿的,淘宝款。”
“我当然知道你这条是仿的,可这仿的也太像了吧,你看这上面的钻…”小唐还在捏着她的手腕研究,梁桢赶紧抽回来,拿衣袖盖住。
“小唐,你把昨天那份合同复印一份给我!”吴姐很及时是叫了声。
“哦,知道了。”
小唐应着,拿了合同起身去列印室,还不忘一步三回头提醒梁桢:“记得一会儿把手链的链接发我,我也买一条戴戴。”
“……”
人走后梁桢轻吁一声,暗自松了一口气。
本以为这事就一插曲,过去就过去了,可中午吃饭的时候小唐又想起这茬。
“梁姐,你是不是忘记把手链链接发我了。”
“……”
梁桢头大,只能再继续编谎话,“这款已经下架了,没了。”
“没了?”
“嗯,赝品,我上午还特意帮你问了卖家,她说就做了几条,早就卖完了。”
“啊?”小唐显然很失望,仰着脖子一声长叹。
梁桢怕她再继续纠缠下去,作势拿了杯子去倒水,在茶水柜那边还特意磨蹭了一会儿,回到工位的时候还是被小唐拉住了。
“梁姐,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一起去杭州玩吧。”
“杭州?怎么突然想去杭州玩了?”
“你看章汐刚更的微博,这个季节的西湖真漂亮。”
梁桢看了眼小唐凑过来的手机,章汐在五分钟之前确实刚更了微博,照片是一个九宫格,四周一圈都是西湖美景,中间一张是她的自拍照。
图片上方配了一行字:“西湖,遇见不一样的你……”
梁桢问:“章汐也在杭州?”
小唐:“嗯,在那边拍一个新戏。”想想大概觉得这话哪里不对劲,“什么叫也在杭州?还有谁在杭州?”
梁桢敷衍笑了下,“我随便问问。”
一整个下午梁桢都心不在焉,中间还算错了好几个税金,这种低级错误她以前可从来不会犯,好不容易熬到三点,她收拾东西去接豆豆放学。
晚上豆豆有钢琴课,送去的路上接到丁立军电话。
丁立军非要请她吃饭,说是庆祝她考试顺利。
搁平时梁桢大概不会答应,可那天心里就觉得憋得慌,想找个人说说话,最后两人就约在豆豆钢琴课附近的一间餐馆。
还巧的很,那间餐馆吃江浙菜。
起初一切都挺正常的,丁立军问了些梁桢的考试情况,又聊了聊豆豆头上受伤的事,然后服务员上了一条鱼,梁桢看了眼,突然笑了声。
丁立军莫名其妙,“你吃得好好的笑什么笑?”
梁桢就看着那条鱼,问:“知道这道菜叫什么名儿么?”
“知道啊,江浙名菜,西湖醋鱼,怎么了?”
“没什么。”梁桢抬手蹭了下额头,“就觉得特应景。”
“应什么景?”丁立军放下筷子,仔细盯着梁桢看了会儿,“你今天是不是有事?”
梁桢还在装,“没有,我能有什么事。”
“不对,从你今天进门开始我就觉得你很反常。”
“哪里反常了?”
“话特别多,特别健谈,你平时可不这样。”丁立军摸了下腮帮,“肯定有事,是不是那小开又欺负你了?”
梁桢摇了摇头,双手捧着脸又蹭了下。
其实很多事情她都一个人憋在心里,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她早就丧失了跟人倾诉的能力,但今晚不知怎么了,好像什么东西在心里压得疼,就想找个人说几句。
“他没有欺负我,或者说欺负我的不是他。”
“什么意思?”丁立军敲了下手指,显然有些不耐烦了,“行了我没读过几年书,你就直白点讲,别弄这些虚的东西。”
梁桢笑了笑,低头想了下,问:“你知道章汐吗?”
“章汐?就那演电影的女明星?”
丁立军平时不看剧不刷八卦也不追什么偶像,但他却知道章汐,可见对方有多红。
“是啊,你觉得她怎么样?”
丁立军想了下,大概是在脑子里勾勒章汐的模样,“挺漂亮的,身材也不错,长相应该属于气质清纯那一挂,我身边好多工友都喜欢她。”
“那你呢?”
“我啊?”丁立军摸着头嘻嘻笑了声,“还行吧,不过身材确实不错,前阵拍的那个饮料广告。”
“……”
“不过你突然问她做什么?”
梁桢舔了下嘴唇,“钟家最近在给钟聿安排结婚对象,就是她。”
“???”
丁立军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表情,确实蛮震惊的。
“不对啊,一般豪门不都看不上混娱乐圈的这些女明星吗?”
这也是事实,毕竟娱乐圈就是个大染缸,很多外面看着光鲜亮丽的女艺人,实则背后不知做了多少龌龊事,在豪门眼中她们就等同于戏子,所以豪门选媳妇一般都不会选艺人。
“她不一样!”梁桢说。
“有什么不一样,难不成还有三头六臂?”
“你还真说对了,知道她父亲是谁么?”
“谁?”
梁桢压低声音说了个名字,丁立军脸上再度显出见鬼似的表情,“真的假的?不可能吧,你不能因为他们都姓章就乱凑父女关系。”
梁桢定定看着丁立军不动。
丁立军从她幽幽然的眸子中一下就得出了答案,不觉抽了口气,“如果章礼真是她老子,那确实是有三头六臂的。”
是吧,别的不说,就光这个背景已经赢了。
梁桢低头不说话。
丁立军又抹了下腮帮,“那他自己怎么想的?”
“你说钟聿?”
“对,这事关键还在他身上,他怎么选择?”
“他说章汐是家里硬塞给他的,他们之间并没有在交往。”
“那不就结了?只要他不松口,这事就成不了。”
梁桢撑着腮苦笑一声,“很多事他自己未必能做主,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可他家里人也不能逼良为娼吧!”
“这种逼良为娼的事在钟家这种家庭还少么?”梁桢声音抬高了几分。
丁立军被她说得顿了下,好一会儿才回神,“这倒也是,毕竟他家不是寻常老百姓,什么商业联姻,利益联姻,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的么,而且好多被逼到最后都妥协了。”
梁桢被丁立军说得低下头去。
“不过你也别太悲观,你不还有豆豆么,就冲这条件你也能分分钟秒杀那个章汐。”
“……”
“但我记得港湾区之前有个模特,叫什么名儿来着?对,梁洛施,她给李嘉诚生了三个孙子,可到最后也没能嫁入豪门,而且她跟你一样也姓梁!”
“……”
梁桢真是听不下去了,拿筷子敲了下丁立军的碗,“还能好好说话吗?”
丁立军笑着往后靠了下,言归正传,“不开玩笑了,我相信你跟那个姓梁的港湾区模特不同,而且姓钟的小开应该也比李嘉诚儿子有良心,其实这事说难是难,说简单也简单,决定权在小开手里,你问过他没,他有什么打算?”
梁桢想到前段时间豆豆住院的那晚。
“他之前问过我,要不要跟他结婚!”
丁立军眼一瞪,“他跟你求过婚?”声音一下子抬高,惹得周围其他吃饭的客人都往这边看。
梁桢皱眉,压住声音,“你能不能小点声?”
丁立军又急又激动,往前靠了下,“不是,他真跟你求过婚了?”
梁桢回忆那晚的场景,应该是他俩在病房,自己好像正在吃饭,他突然走过来,当时是怎么说来着?
他好像是说:“梁桢,要不我们结婚吧?”
没有任何预兆,猝不及防,梁桢当时都傻了,所以压根没多想,现在回忆起来才觉过味,他当时的口吻表情,没有激动,没有紧张,平铺直叙得就好像在问要不要出去玩,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是否太随便,临时兴起而已?
梁桢捞了下耳边的头发,“其实也不算求婚,只是顺道提了一句。”
“提了一句?这人生大事啊,怎么就能随便提了一句?”丁立军似乎对钟聿的态度也有些不满,“那你呢,你当时什么反应?”
她垂着头想了下,当时吓都吓傻了,压根没时间考虑。
“我没答应!”
“后悔了?”
“也谈不上后悔吧,因为我并不觉得他在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已经经过深思熟虑,我了解他的个性,有时候很容易作出冲动的决定!”
“所以你觉得他当时只是一时兴起?”
“嗯。”
“那如果他是认真的呢?”
梁桢又不说话了,双手搓着脸像是要把什么东西搓顺。
很纠结吧,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纠结得要死,但是怎么办,平日里的果断干脆一碰到钟聿好像全部白瞎。
此时所有的痛苦和挣扎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梁桢揉着发根狠狠抽了一口气。
“突然想喝酒了。”
“喝屁!”丁立军见她那样就知道要完,“你一会儿还得接豆豆,喝什么酒!”
“没关系,一点点。”
“一点点也不行!”
见识过她的酒量,差劲得很,可是梁桢也是倔性子,“是你把话头挑起来的,我现在挺难受,就陪我喝一点,我保证不喝多,丁大哥!”
从来不撒娇的人冷不丁撒起娇来,丁立军几乎毫无招架之力,最后还是给她叫了瓶啤酒,给她倒了杯。
梁桢一口气喝完,还要。
“第二杯,喝完不能再喝了。”
“好!”
两杯酒下肚,梁桢觉得心里有了点勇气。
“怎么说呢,其实他对我,真的挺好的。”
“……”丁立军翻了个白眼,“你喝半天就为了跟我秀个恩爱。”
“不是。”梁桢撑住脑袋,“我其实是想说,是想说……他对我挺好的,但是我对他……不好。”
“怎么就不好了?十九岁大学不读去给他生儿子,怎么就不好了?”
梁桢摇头,“话不是这么说的,我对他真的不行,总是惹他生气,对他态度也不好,忽冷忽热的,还三天两头跑路,每次都要他来哄我,豆豆的身世还瞒了他这么久,如果不是上次他不小心听到,我大概还会一直瞒下去,包括之前我跟唐曜森的事……”
梁桢双手撑住额头,她心里其实都明白,自己有时候真的挺混蛋的。
“但是丁大哥你知道么,我不想这样,我也想对他好一点,可是我害怕,我怕自己会失控,会真的陷进去,陷进去我就完了,钟家不可能容得下我,他早晚会娶别人,不管是顾秋池还是章汐,或者其他甲乙丙丁,那个人都不会是我,到时候我怎么办?没有人来教我,到时候我该怎么办!”
梁桢从小做什么事都很拼,小时候打架,横三横四地跟所有人斗,长大一点读书,从穷山坳里来城里上学,起初成绩跟不上就自己跟自己较劲,再后来生了豆豆,一个人带大孩子,又要赚钱又要兼顾生活,可她怕过谁啊,她谁都不怕,浑身都是破釜沉舟和勇往直前的冲劲。
唯独钟聿,她在这段感情里举棋不定,若即若离,不敢往前走,又不舍得彻底割弃,所以变成现在这样患得患失。
迷茫,痛苦,纠缠…像是掉进沼泽里的困兽。
她怂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