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夜里从来都少不了知了的聒噪……
凌晨两点半,咖啡馆里已经没有客人,却依然亮着灯。伴着蝉鸣声,门口的风铃突然叮铃铃响了起来。
“对不起,今天已经打烊了……”
说话的是一位看不出年龄的女人,身材曼妙,气质绝佳,就连说话的声音都让人沉醉许久。
“怎么还没回家?这么晚一个人很不安全。”
此时推门进来的男人开口了,他身穿警服,一本正经,十分严肃。
女人没有要回答男人问话的意思,她点燃一支烟放到嘴边,轻轻吸了一口,烟嘴上留下了模糊的唇印。烟雾缭绕中,她开口,只说了三个字:“你很烦。”
“静初,八年了,你要一直这样吗?你要一直这样颓废下去吗?”警察声音有些颤抖,又着急又心疼的说道。
“我怎么了?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有钱赚,有房住,还有一只猫陪着我……”叶静初回答的很平静,听不出她现在的心情,或者说,是一种冷冰冰的,没有任何波澜起伏的心情。
“静……”
“孟云!八年了,你有没有想过,能出来我早就出来了!何必把自己困在原地打转!很辛苦的!真的……”
叶静初有些哽咽,没有再说下去。刚刚还十分平静的心情,现在却犹如潮水疯涨。思念这个东西,就像一只沉睡着的猛兽,说不定什么时候,突然就会醒来,在你的耳边咆哮,在你的心头撕扯……
孟云也没有再开口,默默叹了口气后,转身离开了。
在孟云走后没多久,叶静初便起身回了家。虽然孤身一人,但毕竟家里有只粘人的猫,还算是有些牵挂。
“小白,我回来了。饿坏了吧?我去给你弄些猫粮来。”
“喵~”
一人一猫这算是打过招呼,此夜便再无话语。
叶静初和往常一样,打开一瓶酒,坐在落地窗前,数着窗外马路上零星的汽车。这些人要去哪儿呢?家里有人在等他们吗?车里面,有我的少白吗?我的少白去哪里了?我的少白,还活着吗……
叶静初还是没有绷住,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她不敢大声的哭,只能抱着自己窝在窗前的角落里,身体因为哭泣而不停颤抖着。
八年,抗战都胜利了,你人呢?是死是活,倒是给句痛快话啊!好好的怎么就失踪了呢?若是活着,为什么不回来找我?若是死了,为何连具尸体都见不到?你在哪儿?你在哪儿……
迷迷糊糊中,叶静初就这样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水和一道道泪痕。这样的夜晚,对她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成百上千次的练习,让她喜欢上了黑夜的孤独,喜欢上了窗前的角落。只有在这个位置,她才能安心地释放自己所有的情绪。
邱少白失踪的这八年里,她就是这样,一遍遍把自己灌醉,才能抵抗严重的失眠。
邱少白刚刚失踪的那两年,叶静初就像疯了一样,寻人启事贴满了海市所有的公交车、出租车、社区的广告板……她也发过朋友圈、微博,结果都石沉大海,一丁点消息都没有。当然,叶静初第一时间就选择了报警。警察问她,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她回答:“我是他女朋友。不,我是他未婚妻。不,他只有我……”
当时的那个警察,就是孟云。本来低着头询问的他,听到叶静初最后这句话后,缓缓抬起头,他看到的是一双十分干净透彻的眼睛,眼神里充满了极复杂的情绪:有疑惑,有焦急,有失望,却又无比坚定。
“你先别急,我们会调查的,一有消息立刻通知你。”
“好,我等。”说完叶静初就起身离开了警察局。孟云看着这个柔柔弱弱的背影,心里有些替她难过。
叶静初最开始是抱着希望的。起初是一天两天电话打不通,她以为是他工作忙,或者去的地方没信号,再或者是手机坏掉了。她心想,一个摄影师,去到没有信号的地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一直等了一周,都没有等到消息,叶静初有些急了,到处询问他的朋友、同事,都说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听到这个消息后,叶静初一刻没有停留,马上去了警察局报案。
之后就是无尽的等待……
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一年,两年,五年,八年……时间就像一个大冰窖,将叶静初从外到内,一点一点冰冻起来。起初是寒冷无比,绝望挣扎,到后来妥协接受,再到最后把一切都冰封起来,只剩下执着守望……
说来也奇怪,常听人家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是这八年的时间,叶静初竟连一次邱少白都没有梦到过。醒着绝望,梦里更没有希望。她曾经在无数个失眠的夜晚努力闭上双眼,苦苦哀求能梦到一次她的少白,可是却从未如愿。于是她便不睡了,瞪着空洞洞的双眼趴在窗前,望着楼下过往的车辆。
期初的那些日子,对一个23岁的姑娘来说,简直是天崩地裂。大学刚刚毕业,对大多数人来说,美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花儿一样的年纪,走到哪里都应该是朝气蓬勃,充满阳光的。可是就在这样一个美好的年纪里,邱少白带走了叶静初所有的阳光,让她在无尽的黑暗中度过了一天又一天。她每天都像是一个迟暮的老人,无所欲无所求。叶静初后来形容那时的自己,就是在“活着等死”。
为什么不直接去死呢?不,她唯一的执著就是找到邱少白。哪怕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她也要亲眼看到,这样她才能安心放下一切去死。因为少白对她说过:“静初,我只有你……”
蝉鸣声叫醒了伏在窗台上的叶静初。她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上午10点钟了。自从决心要找到邱少白的那天起,她便拼命赚钱,在闹市区租下了一间店铺,开了一家小小的咖啡馆。她想着,说不定哪一天,少白就像从前一样,穿着干净的白衬衫,从门外缓缓走来,微笑着对她说,“静初,我要不加糖不加奶的冰美式。”所以就连店里的营业时间,都改成了邱少白当年习惯的作息。作为一个摄影师,他总喜欢从安静的午后工作到凌晨两点钟,然后从凌晨再一觉睡到中午。
叶静初洗漱完毕之后,给自己简单“做”了一份早餐——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和土司。小白也自顾自地吃着它的猫粮。
阳光洒在餐桌上,画面看上去是那么美好。
叫“小白”的这只猫,已经跟了她6年。在她最绝望无助的日子里,这只猫给了她不少安慰。
叶静初和小白算是“一见钟情”,他们相识在小区的垃圾桶旁边。大概是有人家不想养了,直接把它塞进纸箱就丢了出来。叶静初正要丢垃圾的时候,听见了小白微弱的叫声。那时候的小白才3、4个月大,看着叶静初冲它微笑,它竟突然不叫了,伸出前爪好像个孩子要抱抱。就这样,它虽然是只橘猫,但是却成了叶静初的小白。
邱少白的白……
过了午饭时间,叶静初的咖啡馆里人来人往。这些人几乎都是这里的常客,下午忙里偷闲,来喝杯咖啡,顺便叫上朋友感慨一下生活,抱怨一下工作,或者聊聊暗恋的对象。没有人了解老板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只知道她温柔漂亮,但却不爱笑也不爱说话。除了递给客人咖啡的时候说句“请慢用”,便再无其他任何交流。有人也尝试着跟叶静初聊聊天,讲讲笑话,想逗她多说几句,可是叶静初总是象征性的微笑,从不多说一句话。
叶静初坐在露台的卡座上,点燃一支香烟。每当这个时候,她便会想起和邱少白相识后的种种过往。因为没有现在也看不到未来,所以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怀念当年的时光。她喜欢沉浸在回忆里,那里有心心念念的人,会在她耳边,对她温柔地说着情话。她喜欢沉浸在回忆里,那里能触摸到心爱人的体温,有结结实实的拥抱,有炙热湿润的亲吻。她喜欢沉浸在回忆里,那里有她的少白对她承诺:“亲爱的,等我回来……”
可邱少白再也没有回来。
少白啊!你的静初还傻傻在原地等你呢!若不是爱到了灵魂深处,怎么能对一句临别时再平常不过的情话死守八年?
谁也不知道这些年叶静初是怎么熬过来的。她从不对别人讲那些曾经,她觉得讲出来就像一个抱怨丈夫无情的怨妇。她不需要别人的怜悯同情,也不需要别人来夸赞她多么忠贞执著。没什么好说的,谁的人生还没点儿故事呢。
叶静初把烟头结实地按在烟灰缸里,长长的吐了口气,转身回到了店内。此时屋里的音响正放着Charlie Puth的《See You Again》,叶静初心头一颤,怎么偏偏就是这首让人悲伤的歌呢,进来的真不是时候啊……
咖啡馆里的客人们有的说笑着,有的皱着眉,有的拿着笔记本电脑忙忙碌碌。叶静初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就像从前那时候,静静地看着邱少白工作,然后给他空了的咖啡杯里续杯。
那时候的日子多幸福啊!邱少白傻笑着说,“静初啊,以后我们的婚礼在草原上举行好不好?多浪漫多特别啊!”
静初微笑着打趣说,“你想得美啊!谁要嫁给你?怎么说也得先求个婚啊!大叔!”
邱少白摸摸叶静初的头,声音低沉一本正经的说道,“怎么说也得先毕个业啊,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