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盛二十年,元月十五,正是举家欢庆团圆的好日子,而这一天,一桩婚事,更是让这满城欢愉达到了沸点——皇上娶后。
帝后寝宫合阳殿中,端坐着一个红衣男子,目光触及这房内成双并对的烛火,用具,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婚服,一声嗤笑,拂袖而去。
身边的侍者仿佛是预料到他的举动,对着身后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便匆匆追了上去。
那红衣男子行得极快,将侍者远远地甩在了后头,待行到一处更为富丽堂皇名为“伴尘”的宫殿,他停住脚步,在门口不停踱步,见不远处走来一队巡逻侍卫,急急走过去,也不管众人行礼,抽出侍卫腰间长剑,就抬腿迈进了伴尘殿。
后边赶上来的侍者暗道一声不好,三步并作两步,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从男子身后,拦腰抱住了他,跪在地上,痛声说道:“圣上,今儿个,可是您大喜的日子啊!”
本来被侍者一拦,面上有些犹豫的男子,听了这话之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叹道:“安顺,早在五年前,朕就再没了大喜的日子了!”说完一抬腿,就把那侍者踢倒在地上。
小腹挨了一脚,安顺一时间提不上劲儿来,只能瘫坐在地上,看着那男子提剑进了伴尘殿内。
等他消失不见,安顺却阴恻恻地笑了起来,从怀中拿出一块小小的玉佩,轻柔摩挲着,说道:“梦儿,你的仇,今日算是报了!”
此时,伴尘殿内,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正面露微笑地洒水浇花,一旁丫鬟模样的姑娘则是讨好地说道:“太后娘娘,您看,知道您有喜事,这迎春花今日都开了呢!”
那妇人听了,脸上的笑容更甚,嘴上则是说道:“知道你机灵,用炭火催这迎春开花,倒是难为你有这番心思了。”
“这都是靠的太后娘娘洪福,翠喜只是做了个帮衬罢了!”丫鬟亲昵地搂上太后的胳膊。
“想来你娘已经去了五年,你也大了,本宫也该为你操办一下婚事了。”太后捏了捏翠喜的小脸蛋儿,这是她手帕交的女儿,她家遭了变故,多年来由自己抚养在宫中,与其说是丫鬟,还不如是半个女儿贴切,要不是想把她配给自家皇儿,早就给翠喜公主的封号了。
“娘娘!翠喜只愿伴着娘娘颐养天年,翠喜不想嫁人!”小丫鬟听了太后的话,面上并无娇羞,居然是变得惨白。
知道她心中所想,太后叹了一口气,说道:“翠喜,当年并不是你爹他···”耳边听得一阵急促地脚步声,心下奇怪,对着丫鬟嘱咐道:“昨个儿你做的姜糖酥不错,再去做上几份,等下去送给其他几位太妃娘娘。”
翠喜听了,恭敬回道:“奴婢这就前去烹制。”说完转身就要离去,身后却传来一响亮男声:“不必了!”
看到来人,翠喜面上又惊又喜,碍于身份,她并没有多大动作,只是嘴上欢喜地问道:“皇上,今日是您大喜的日子,都不忘给太后娘娘请安,这般孝顺,真是万民之表率。”
这一句话,把太后逗得十分开怀,点了点她的头说道:“你啊,讨皇上开心还要那本宫做筏子。”
“太后娘娘,奴婢只是说实话而已。”翠喜嘴上这么说着,手则是再次挽上了太后的胳膊,心里想着,娘娘笑起来,真的好像娘亲啊。
穿着大红喜服的皇上含笑看着其乐融融的二人,背着的手动了动。
“噗呲”,太后娘娘抖了抖,微垂眼眸,多少年了,总归忘不了那利刃入体的声音,只是今日是大喜的日子,怎么就回想起了那个时候,那翠喜想是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整个人扑到了她的身上,定了定心神,抬眼想打趣这小丫头越发没规矩了,忽而感觉身上一片湿热,不由得奇怪地看向翠喜。
这一看,太后娘娘的瞳孔骤然紧缩,不敢置信地看着两步远外的皇上。
“太后娘娘,快跑···”怀中的翠喜有气无力地说了这句话以后,就倒在血泊中,断了气。
太后颤抖着抬起右手,指向提着染血利剑的皇上问道:“皇儿,你这是为何!”
皇上哈哈大笑起来,缓缓走向太后,察觉到他眼中的阴厉,他没进一步,太后就后退两步,似是感觉不耐烦了,他冲了上来,用左手拉住太后的手,柔声说道:“母后,您居然也有怕的时候?”
不知道他此举为何,太后一时间,说不上话来。
见她沉默,皇上举起那把长剑,看着那剑尖上的鲜血倒流回道剑柄,也染红了他的手。
“母后,您说,当年梦儿是不是也是这般害怕?亦或者您根本就忘了她,才将我的婚期定在了她的生辰!”皇上轻飘飘地说出一句话来。
太后猛然抬头,看向他,张了张嘴,没发出任何声音,就当皇上以为她词穷之时,她厉声说道:“当年是她不知死活,胆敢窥视我白家江山,我给她留一个全尸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还有,这几日我太忙了,根本就没有考虑到什么她的生辰!”
“哈哈哈哈哈···”皇上大笑起来,擦着眼泪说道,“白家江山,母后您也知道这是白家江山?忙啊,您是忙啊,垂帘听政二十年,难得母后没有把这江山当成是莫家的!”
“你休要胡说!哀家垂帘听政,不过是因为你年纪尚小,怕这几百年的江山基业被歹人夺取!”太后心痛地反驳着。
“年纪尚小···”皇上低头重复着太后的话,缓缓抬起头来,一双眸子灿若星辰,“母后所言极是。”
见他恢复心智,太后松了一口气,却没想到,皇上面色陡然一黑,用力捏着她的手问道:“母后!皇儿不明白,是我十八岁夺了当年科举状元时年纪尚小,还是我二十岁大婚之时年纪尚小!”
他用了死力,太后挣脱不开,只是闪躲着说道:“那时时机不成熟,今日你娶了兵马大元帅家的嫡女,母后自然会将亲政之权交还给你!”
“母后,别在骗我了,我当年信了您一次,就失去了梦儿和未出生的孩儿,若是我再信您,怕是这命也就没了。”提起亡人,皇上流下了两行清泪。
太后也是被他的话震惊,说道:“皇儿,她当年怀了孩子?对不起,对不起,母后当初并不知情!”
“不知情?”皇上面露嘲讽,“这皇宫上下,有什么风吹草动能瞒得过太后娘娘!”
他怀疑的眼光像一把利刃直插她的心,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男人,不由得大喊:“九郎,你信我!”
一声“九郎”,震得皇上晃了晃神,他放开了钳制太后的手,看着一旁燃烧的红烛说道:“母后,父皇去了多年,应该对您甚是思念,日后,这熙国子民,白家江山,我会守好的,若是在下边,您遇见了梦儿,还请您替我照料她一番。”
言罢,皇上就提着长剑,缓缓走出了宫门。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周遭浓郁的血腥味,太后突然抱头痛哭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
她在心里发疯似的质问着自己,这一切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因为、莫春欢,你没有心!”
熟悉的声音响起,以为是皇上去而复返,抬头,看到的则是烛火旁虚幻的人影,看清楚他的样子,太后发了狠劲,奋力冲了上去,要把那人推倒,嘴上喊着:“没有心的人是你!若是你当年信我,我又怎么会死得凄惨,沦落到这般地步!”
然而那人只是一道幻影,太后一下子扑倒了灯台,红烛一下子就将地上的毯子引燃,她却没有理会,抱着头,呢喃着:“白九郎,你当初为什么不愿意信我。”
幻影看着她,眉头紧锁,当年分明是她一碗毒药喂了病榻上的自己,怎么这毒妇倒是装作受伤的痴态?
一人一影都未发现,不远处的柱子旁立着一个书生,他轻叹一声:“春欢,到底是不能把你托付给他人。”
白挽尘,当今熙国皇上,帝后大婚,对于他来说,已经不新鲜了,眼前的一幕幕只能让他想起二十岁那年,盖头下娇羞的皇后梦儿和她死前痛苦无助的眼神。
“救救我的孩子。”
这是她最后的愿望,可是他身为一国之君,却无能为力,静静地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咽了气,看着未出世的孩子化成了一摊血水。
一国之君,被垂帘听政了二十年的一国之君,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笑话!
丧子之痛,亡妻之恨,邻国耻笑,就连他父皇也是···
白挽尘看着远处伴尘宫的方向握紧了拳头,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心狠手辣的母后!
御书房外,有人在外边敲门,白挽尘并没答话,随后传来顺安的声音:“皇上,内阁张大人求见。”
“宣他进来!”正襟危坐,白挽尘心里疑惑,这张大人是管理群臣奏折上承的臣子,怎么会求见自己这个空壳子皇上。
“臣、参见皇上!”张大人进来了,怀里抱着一堆奏折,费力地跪下行礼,看得白挽尘于心不忍,上前想扶起他,可是他还是执拗地行完了整个大礼。
“皇上,老臣知道今日是您大喜的日子,可是这国事不能拖延,就把这奏折抱了过来,请您批阅。”张大人说完,就示意顺安将奏折接过去。
白挽尘心里一惊,问道:“批阅奏折,不是母后的事情吗,张大人这是为何?”
张大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回道:“皇上,太后前几日交代老臣,自您大婚之日,这朝中一切就交由您管理了,此时您并不知情?”
白挽尘默不作声,张大人在顺安的暗示下告退离开了。
脑海里是刚才母后那句“九郎,你信我。”,父皇不信她,自己又何尝信了她,罢了罢了,斯人已去,更何况,这王位也是母后替他搏来的,白挽尘心中懊悔,自己今日,应是伤了母后的心吧。
心里还在亲情与仇恨中纠结,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从外边跑了进来,大声喊道:“皇上,伴尘宫走水了!”
白挽尘心中一惊,快步向外走去,那毕竟是他的生身母亲!
这大火来的诡异,等他走到的时候,伴尘宫已经烧完了大半,之前那个被他夺剑的侍卫见了他便跪倒在地,颤抖说道:“皇上节哀,太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