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烫的身体让苏戬在沉睡中慢慢醒来，近来她总是不明原由的发热，起初只当是打神鞭造成的，后来又以为是受了寒气，可是今夜，又是为何？苏戬强撑着起身慢慢走出屋外，天池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睡下了。

莫华说过，天池里的莲花是圣物对她有益，所以她便走了过去，只是一脚脚刚踏入天池苏戬便停下了，她的目光落在远处廊上的桃花灯，自这灯出现在天池以来，她从未仔细注意过，只当是普通的灯，可今夜她偶尔仔细瞧去却觉得十分眼熟，她收回踏出的脚步慢慢走至廊下，那灯……和阿娘雕刻的桃花灯一模一样。

四圣天门的桃花灯，为何阿娘会刻？

苏戬怕自己一时眼花便再仔细瞧去，细细察观之后确定，四圣天门的桃花灯就是阿娘雕刻的那一盏，阿娘也来过四圣天门？

这一惊奇的发现让苏戬心烦意乱，此时又逢她心热难耐，一时焦急，血气上涌，吐了许多血，正当此时她的耳边突然传来悠扬的歌声，那声音清灵、空洞，似远处飘来，苏戬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悦，她听的出，那是阿娘的歌声，小的时候每个夜晚阿娘都是唱着这首歌哄她入睡的。

她拖着虚弱的脚步来到天池正门，四年了，她没有踏出过这道门，莫华布了结界，门外还有神兵把守，她根本出不去。可是如今她能操控一部分玉蝶的灵力，未必就逃不出去，但是她又但心若是她强行破了结界，莫华是事会有感应，若是被他知晓，那诛魔大会的时候她便没有机会再出去了。

正当她愁眉不展之时，苏戬意外的发现门外的神官居然都像夺了灵识一样一动不动，而原本的结界也消失的无影无踪，苏戬这才意识到歌声之所以能穿透进来是因为结界消失了。几乎是未做思量，苏戬便奔出了门外。

她自由了，她终于出了天池，她再也不要回去了。

耳边的歌声依旧在回响，她顺着歌声在寂静的四圣天门一路行走，她诧异的望着四周，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她，她宛若进了无人之境一般。

歌声指引着苏戬来到一座高耸的灵塔前，这便是四圣天门的锁妖塔，苏戬脚步刚至，锁妖塔的大门便为她敞开，她想也没想就走了进去。

这光怪陆离的塔中包罗世界万千诡异，苏戬从未见过只觉得新鲜却又惧怕，凄惨的嚎叫，低吟的说话一直在她耳边来回，她头疼欲裂，心热便更重了，嘴中几番涌出血气都被她强行忍住。

她听着声音来到这塔中的最高层，她看到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在这黑暗之中仅有一束红光是唯一的视野，苏戬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她十分想念的人，阿娘。

她慌忙奔去，满脸是泪，她跪在阿娘脚下痛哭不止，“阿娘，你怎么会在这，你没死。”

苏母被无数根铁链捆绑，这些铁链发出炽热的焰火日日夜夜烧灼着她的身体，“苏儿，天意啊，你终究还是来了这四圣天门。”

“阿娘，你怎么会被这个样子绑在这里，他们都对你做了什么？”

苏戬徒手去掰那些链子，结果一双手被烧灼的骨肉分离，可她仍旧不放弃，一心只想将阿娘脱离这苦海。

“苏儿，住手，这是天意，你不能逆天而行。”

“天意？你做了什么，天要这么罚你？”

苏母怜爱的看着苏戬，既是心疼又是后悔，“苏儿，为母身上背负数万条无辜的生命，此乃报应，你不要哭泣。”

苏戬痛苦的摇头，她不明白阿娘的意思，她只看到阿娘痛苦，“阿娘，我见不得你受苦。”

“你听我说，我的灵力只能遮掩半个时辰，若是久了神尊会发现的，所以，你听为娘说，先不要哭。”

“阿娘，你是要跟我说破玄天雷棍的事情吗，我已经知道了，是你留给我的那根木棍吗？”

苏母的目光在那只荆棘步摇发簪上，只见她神情苦楚，慢慢说道：“不，那只是一根普通的木棍，不过是被我施了些灵气可保你平安罢了。”

“那……”

“你才是那个神兵利器。”

“我？？”苏戬不可思议的望着苏母，“阿娘……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苏母万般无奈，却也只能道出事实，诛魔大会将至，她大限已到，“苏儿，我本不愿意你知晓，可是如今天意弄人，你成了四圣天门的主母，玉碟之力触发了你体内被封印的神力，我不能让你成为四界的抢夺物。”

“阿娘，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非我亲生，我是女娲后人受命驻大无量山看管破玄天雷棍，可这件神兵利器自承智慧，在数不尽的轮回之中化成人形，便是你的模样，你婴孩时期与常人并无不同，体内探不出任何灵气，可随着你的年纪长大，渐渐的神力便隐藏不住了，为了保护你，我在你体内设了封印，可破玄天雷棍力量太强我无法全部封印，便求助了东海龙族的力量，以及四圣天门的星宿天尊，可谁知却因此让整个东海水干，无数龙族命丧黄泉，我原以为如此你便可以藏身在大无量山永远做一个快乐的猎人，可谁知，你却还是踏进了四圣天门，偏偏……还成了主母。苏儿，破玄天雷棍非同小可，它的神力可摧毁整个四界，如今它正在渐渐苏醒，若你控制不了便会被它吞噬，即使不如此，神妖两界知晓你的身份也会不顾一切代价的抢夺你，我不想你成为牺牲品。”

苏戬万般不敢相信，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阿娘，那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又该怎么救你？”

“孩子不要哭，要勇敢，趁着你体内神力没有完全解封之前去玉泉山桃源洞找陆道真人，他会想办法帮你的。”

“神尊灵力高强，我怎么瞒的住他？”

“傻孩子，他探测不出你体内的神力，他灵力再高也不过只是神尊，何况你如今体内另有玉碟之力，又沾有天池仙气，他不会怀疑的。”

“我不能走，我要先救你。”

“听我说！我是心甘情愿被困锁妖塔，我要为死去的龙族赎罪，这是我的罪孽，你万不可让任何人知道你我的关系，千万千万，千千万万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无论神族也好，妖族也好，善恶都非眼睛看到的那么简单，他们能救人也能杀人，这世间万物的一切你都要用心去看。阿娘以前不让你出山是因为人心险恶，可是……你长大了，我的傻丫头藏不住了，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了。”

苏戬早已哭的泣不成声，黑暗的光圈越来越大，这唯一的光亮也越来越弱，苏母的身影越来越远，任凭苏戬如何撕心裂肺的哭叫，阿娘终究是离她而去了。

像是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挣扎一般，苏戬猛然睁开眼睛，她仍睡在自己的房中，大汗淋漓，突然觉得口中浓烈的血腥味，鲜血染红了她身前的被褥，身体的炽热原来不是因为打神鞭，而是玉碟与破玄天雷棍的神力在交缠，所以才会引发她时常虚弱。

方才的一切都是梦？

不是，不是梦，是真的。因为她的手还有被铁链烫伤的痕迹，阿娘是在幻境中与她见面的，只有这样才不会被莫华发现。

许是听到了苏戬的声响，阿沁突然敲门进来，一见苏戬脸色煞白，被褥染血，口角还有血迹吓的当即变了脸色，“主母，怎会如此呢，白日里好还好的啊。”说着就把彤旭九香拿了出来替苏戬治伤，不消一会儿，苏戬苍白的脸色便有好转。

阿沁这才放下心来，瞧着手里的这件药器，“神尊果然说的没错，这件药器确实适合我。”

苏戬发呆半响未说话，直到阿沁发出感叹她才有了想法，莫华赠予她这件法器当真是因为她适合修习辅术吗？

“这件事情不可告诉神尊。”

“可是……”

“你若敢说，我就收了你的法器。”这是苏戬第一次威胁阿沁。

好不容易得来的法器阿沁怎能舍得，慌忙连连点头，生怕真的被苏戬收了去。

……

三日后各界的执掌者都开始陆续来到四圣天门，诛魔大会的事情成了大家谈论的唯一话题，天池也不例外。但是苏戬却没有闲情听这些传言，她只知道诛魔大会当日是她离开的最好时机，阿沁修行尚浅，即使莫华让她跟着，她也拦不住她。

千等万盼，这一天终于来了，阿沁替苏戬换了男装，任谁都不会想到这个风度翩翩的公子会是四圣天门的主母。在阿沁的陪伴下，苏戬终于踏出了天池，所有的东西她都没有带，只有那根步摇她小心藏于怀中，她只带走了这根簪子。

四圣天门好热闹，苏戬一路走来四下张望，对一切都好奇的不得了，她第一次站在高高的山上俯视着整个云海，仿佛天界尽收眼底。

诛魔大会在朱雀云仙台举行，正台中央莫华主持大局，灭祭与莫华同台而坐，虚清星君读令，其余人等皆于台下观望，苏戬便在其中，一旁的阿沁也十分激动，这样的场面她也是第一次碰到。

所谓读令便是将接下来要推入焚化炉的妖所犯罪行行一一公开宣读，若有异义当场提出，若在场皆同意判罪便被推入焚化炉练制成丹。

在读令的整个的过程中苏戬听到了许多她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信的事实，这些被关入锁妖塔的妖几乎都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它们食人血肉，罪行残暴，致使鬼界无数冤魂，因此被推入焚化炉不得超生无可厚非。可是想起阿娘，苏戬又动摇了，阿娘也因失害死了无数的人，难道她也应该十恶不赦吗？

这世间的善恶为何如此难分？

这个时候苏戬看到了被带到焚化炉前的阿娘，阿沁说过这些妖是要被炼成丹拿去修补屠戮洞的结界，所以阿娘也要被炼成丹修补结界了吗？

“不是说只烧死一些十恶不赦的妖吗，她做了什么？”苏戬脱口问阿沁，丝毫未隐藏脸上的焦急。

“据说她是锁妖塔里妖法最高的妖，她炼出来的丹一定可以修补大部分的结界。”阿沁兴奋的看着台上，仿佛这是一件多么值得令人高兴的事情。

可是苏戬笑不出来，不管是谁，她都无法认同这一做法，要活生生的把它们烧死，这太残忍了。所有的信任都在这一刻崩塌，神也好，妖也好，都不该是这样的。

苏母的罪行无法推翻，因她之过，龙族几乎灭族，玉清星君说到此处之时，周围的议论声最大，可见其愤怒之情。苏戬手心都被硬生生掐出了血，苏母看到了人群中的她，她也读懂了苏母眼中的意思，千千万万不可暴露身份。

紧咬的牙根被浸泡在血中，那苦涩的血液被硬生生的吞回肚子里，在所人的呼唤中苏戬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母亲被推入焚化炉活活烧死，是，她是该赎罪，可这样的赎罪太过残忍，还不如一刀杀了一了百了。

何况这罪不应该阿娘去受，这些命债应该算在她的头上，阿娘是为了她才犯下这滔天大罪的。

痛苦、纠结的目光撞上了灭祭，他正饶有兴致的观望着自己，而此时苏戬又发现了另一个让她崩溃的事实，没想到她寻了这么久的人，原来她早就见过了。

灭祭腰间的那块白玉禁步让苏戬认出了他，霍良玉，原来你是妖主，所有人都知道霍良玉是谁，只有我像个傻子一样被骗，阿娘说的对，这善恶当真不能用眼睛去分辨。

所谓的诛魔大会，苏戬看到的只是杀戮、血腥、残暴，而魔……在哪？

通红的双眼所看到的世界便处处是红色，真是奇怪了，往日最喜欢红色的，今日这般讨厌，是因为阿娘流的血是红色的吗？

脆弱的脚步再也支撑不了颤抖的身体，阿沁发现了苏戬的异常，连忙扶她离开人群，待走远后才敢问道：“主母，你这是怎么了？”

苏戬轻轻推走阿沁，抽回被她握住的手，她的脑海里全都是方才阿沁欣喜激动的眼神，她并不是厌恶阿沁，她只是接受不了阿娘死的时候有人在笑，“阿沁，我有些冷，你能帮我取一件衣衫来吗？”

“可是……神尊让我陪着你。”

苏戬笑笑，戳破她不堪一击的谎言，“陪着我？是看着我吧，你不用担心，这里是四圣天门。我不过只是一个人而已，我又能跑到哪去呢，神尊挥挥衣袖就把我抓回来了。”说着还详装咳了两声。

阿沁不知苏戬脸色难看是因为苏母的缘故，当真以为她又是旧疾复发，怕神尊怪罪便只好答应去取衣衫，再三交待苏戬不可独自离去，一定等她回来。

阿沁走了，苏戬独自坐在原地，不远处仙台的嬉笑声还隐约来传来，这一刻在苏戬眼里，神、妖、人都是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