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祭与怀素离开之后,捻雪楼似乎又回到了往日,苏戬依旧过着每天日进斗金的生活,成天数着银票乐的合不拢嘴,这一天她刚从楼上来满面春风的招呼着客人们,无意间看到一个坐在角落里的书生,那书生面相清秀,眉眼含忧,独自一人饮着酒,苏戬从柜台拿了壶酒走过去,放到书生面前,“公子有何心事,闷闷不乐,可否说来我听听,替你开解开解?”
书生接过酒道谢,说道:“小生姓言,家住洛州,父辈经商,此次路过永安城是替已过世的父亲完成一桩遗愿。
“看你面色愁容,莫不是没有完成?”
言公子摇摇头,“非也,而是那位姑娘已经过世了。”
“姑娘?”苏戬一听便来了兴趣,原来是父辈的一场桃花债啊。
“我父亲年轻的时候偶然路过一家青楼,与一位叫娟儿的姑娘相谈甚欢,情投意合,娟儿姑娘虽出身青楼,可知书达理,才华横溢,当时父亲要远处经商不便将娟儿姑娘带在身边,便约好生意谈成之后便来替她赎身迎她回家,可谁知……”
“长辈不同意?”苏戬想也知道,经商的人家必是有家的大户人家,怎会同意一个青楼女子过门。
言公子点点头,“祖父、祖母十分生气,严责父亲不准再踏出家门,父亲日夜抗拒,跪在祠堂面前不吃不喝,祖父一气之下家法伺候,差点将父亲当众打死,可谁知奄奄一息的父亲口中还念着娟儿的名字,祖母心疼不已,不忍父亲再这般受折磨便同意了,于是说服了祖父,他们同意父亲迎娶娟儿,但必须先娶一妻才能纳她为妾,让她进门。”
“然后呢?你父亲又后悔了?”
“不是,父亲和母亲成婚之后便想即刻动身接娟儿过门,谁知那时城中发生瘟疫,官府禁止任何人出入,祖父、祖母也是在这场瘟疫中去世的,家中接连有丧,父亲也不便在这个时候操办喜事,后来我母亲怀了我,父亲又要照顾母亲又要接管家中生意,便耽搁了这件事情,这一耽搁就是三十年,数月前我父亲病重,弥留之际仍惦记着这位叫娟儿的姑娘,让我务必将当初他俩定情的信物交托到她手上,并告诉她是他对不起他,但他没有骗过她,她仍旧是他这一生最挚爱的姑娘。”
“她是怎么死的?”
“自尽,听说她没有等来父亲,以为父亲欺骗她,无辜她,于是她便悬梁了。”
苏戬苦笑,“就算她没有自尽,只怕也不会苦等你父亲三十年,对于一个女人而言,这是一辈子的青春年华,只可惜,他们二人终究是错过了。”
“其实我在去的路途中也曾想着,这个娟儿姑娘会不会早已忘记了父亲,另投他人怀抱了,没想到,她却如此痴心。”
“言公子尚还年轻,不懂这人间情爱,风尘女子总是多情些,她们一心盼望着能有一天得到她们想要平凡的幸福,过着日出而耕日落而息的生活,可命运往往不公,很多女子皆死在了这样的痴情中。”
言公子为苏戬也斟上一杯酒笑问,“听掌柜的这话,莫不是心中也有苦苦等待的人。”
苏戬一饮而尽杯中酒起身笑道,“言公子尽兴,我就失陪了。”
轻舞罗扇,媚眼谄笑的苏戬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穿梭,她笑的是那样的欢乐,几乎人人都能听到她爽朗清脆的笑声,她从人群中离开,手里拿着冰冷的酒壶独自走回楼上,那个铺满黄金的房间,人人都知她苏掌柜贪财如命,见钱眼开,却从未有人问过她为什么。
为什么?
为了有一天,她有足够的钱可以让她跨过这世间的万水千山,走过人间的每一条街巷,用余生的每一分光景去找寻那个在她梦里一直陪伴她的男子,她相信,这个人是存在的,他在等待着她,等待着与她重逢的那一刻。
小四跌跌撞撞的上楼来找苏戬,方才他就见她喝多了,连上楼都走不稳了,“掌柜的,你喝的太多了,我扶你回去休息。”
苏戬甩开他的手,晃悠悠的说,“不用,你去招呼客人,这些可都是我的财神爷,不许怠慢了。”
迷离的酒香夹杂着胭脂的香味让苏戬此刻风情万千,摄人心脾,而这样的苏戬被默默藏在黑暗中的影子一直看着,看着。
“掌柜的是又在想念那位公子了吗?”小四的话让角落里的黑影为之一惊,原来她已经心中有人了。
苏戬傻傻笑着,手里的酒壶都快拿不稳了,“是啊,我夜夜做梦都能梦到他,我思念他入髓,不知何时才能见到他。”
“掌柜的,您真的醉了,我送您回去歇着吧。”
苏戬端着酒瓶跌进了房间,她真的是醉了,都感觉不到身体摔地的疼痛了,她慢慢走至那也精心布置的黄金床,这张床价值连城,可却出奇的冰冷,那种冰冷就像是从心底涌出的温度,任凭你如何驱逐它都顽强的存在。
母亲后死后,这个世界对她来说,所有的温度都是冰冷的。
她仰头喝尽壶中酒,却终留不住那残存的一丝温暖。
母亲,我好想你。
小四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今天是三娘的忌日,每年的今天掌柜的都会酩酊大醉,今日也不例外。一股莫名的力量让小四突然感到困意袭来,他转身刚跨出一步便一头栽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灭祭从黑暗中探出身影缓缓走进房间,轻轻抱起地上醉的不醒人世的家伙。
“娘……娘……。”苏戬在酒醉之中依旧叫着母亲的名字。
灭祭抱着苏戬刚准备把她放到床上休息,却见她搂过自己的脖子,蜷缩在自己的怀中,像极了一个婴儿,灭祭淡笑,这家伙是把他当作自己娘亲了吗?
灭祭虽嘲笑她如同婴孩般的动作,但还是没忍心放下她便抱着她在床边坐下,一边轻轻拍着她,一边为她哼着摇篮曲,这曲子还是当年他与苏戬初次相见时她哼唱的那首,没想到今日还能派上用场。
听着这轻哼的歌声,苏戬慢慢便沉沉的睡去,待她睡着时,灭祭又将一边的被子拉过盖在她身上,也许是感觉到温暖了,她把身子整个缩在被子里,像极了一只受惊的小猫,瞧她这幅可爱模样,灭祭情不自禁的笑了,似乎自认识她以来,这样的笑容便常出现在脸上了。
温暖的怀抱让她梦到了娘亲,梦里的娘亲为她唱着摇篮曲,为她做着过冬的衣裳,暖和的炭炉将她的小脸烘的红扑扑的,梦里她还闻到一股香味,像极了烤芋头的味道。这是母亲去世后她做的最美最暖和的一个梦。
灭祭就这样抱着她像抱着一个刚出世的婴儿一般,为何……这一世你锦衣玉食,家财万惯贯,却依旧这般寂寞孤廖,为何你的身体总是这样的冰冷?你的温度是否都留在了大无量山那破旧的小屋里了?
‘我也曾将你的名字念过千万遍,也曾枕着对你的思念入眠,我从未恨过你利用我,欺骗我,我只是不愿再将真心交托于你罢了。灭祭,无论你是霍良玉还是妖界的君王,还是高高在上的紫耀上尊,你我今世都就此做罢,无情……无义……无缘……无份。’
绝别的话又一次的在灭祭耳边响起,这三十年里灭祭无数次的想起这段话,苏戬临死前应该是对他心灰意冷了吧,否则如何说的出这般绝情的话。
她早就知道他是霍良玉了,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对她不管不顾,任由莫华将她囚禁,逼着莫华罚她登上幻灵镜,默许了冥楼对她的算计,甚至最后还妄图以她性命杀害陆道真人,这一桩桩一件件,她有理由恨他,她该恨他的。
“我想你了,你在哪?”睡梦中的苏戬突然呢喃了一句。
灭祭眉宇轻皱,面露不悦,一丝酸涩涌上心头,你在想谁,那个值得你梦里都惦记着的人,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