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伤》、《成长》、《医治》三本书很快到了冷玉的手中,酷爱读书的冷玉很快就投入阅读。然而她不知道,这几本书名字虽然很好听,但是却真的是潘多拉的魔盒啊,打开了书就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各种妖魔鬼怪都跑了出来,为非作歹。
作者武断地认为一切的心理创伤都来自于原生家庭,是父母的过错造就了个体的成长中的创伤。他甚者在书中说出“庆父不死鲁难未已”这样的话。等前两本书看完,冷玉已经崩溃了,因为书的内容引起了她内心对父亲强烈的恨,还有无穷无尽的愤怒。她将自己以及弟弟身上发生的一切不幸都归咎于自己的父亲了。
虽说将人生一切的苦难归咎于父母,可以为自己的不幸找个责任人,从而将自己从自责的深渊中拽出来,但是卸下肩上的责任重担并不能让人轻松,因为随即又会陷入更可怕的怨恨他人的地狱。
怨恨他人,尤其是怨恨父母,就像是生生刨了自己生命之根,枯竭的生命没有了来处,可怜的生命也没有了归途。怨恨像一条毒蛇,丝丝吞吐着满是毒液的信子。尖利的牙齿咬进了她的肌肤,冰冷的毒液渗进了她的血液。
她被愤怒的烈焰燃烧着,被愤怒的魔爪撕扯着。以往尚且能与父亲维持表面上的亲情与伦常,在此刻已经完全丧失了。她开始痛恨父亲,不愿意再给父亲寄钱,也不再愿意回去看望父亲,而是一遍又一遍地谴责自己父亲。
她好像终于找到了应该为自己与弟弟的以及家族的不幸负责任的人了一样。她甚者认同了“庆父不死鲁难未已”这样的话。她常常被愤怒的火焰炙烤得浑身发抖。她有时实在受不了了,想要自己化解,但是她实在是化解不了。
她把自己的感受告诉程佳珺,并让他以后不要给其他患者推荐这几本书了,她还希望程佳珺能帮助她从愤怒中超拔出来。但是程佳珺给她的回复却极简单:
“我不再给别人推荐这几本书了。至于你的愤怒,你现在确实没有这个功力去解决。”冷玉看完很是失望,也很愤怒:正因为自己解决不了,才求助于他的啊,结果他却这样回复自己,明明是在糊弄敷衍自己,他作为医生的作用体现在哪里?
她深深体会到,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引论》和《梦的解析》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的自我分析的大门,因为语言科学严谨,她尚能在弗洛伊德的文字中保持自己的清醒认知以及一定程度的批判性,读完能从中获得自我的成长。
但是国内的一些所谓的心理学家,在自己尚未搞清楚精神分析的核心思想的情况下,就根据自己的一点浅薄的理解,开始写书出书。他们的那些武断的没有经过考证的论断就像是一把把杀人不见血的利刃,生生地划开了读者的心,释放出了潜意识里的魔鬼。与此同时,他们还要补上一刀:一切都已经迟了,要是早点来找我就好了,或者“庆父”早点死就好了。这一句话又将刚刚燃起一丝渺茫希望的人彻底溺毙在臭水沟里。
作者却又没有在书中给出问题的解决之道,读者只能在他的利刃之下流尽鲜血而亡,或者被释放出来的魔鬼摧毁原本尚可以维持的正常生活;要么就去找他做心理咨询,然而超高的咨询费和他们高冷的姿态却又将读者们阻挡在了门外。
冷玉在极端痛苦的情况下,也联系了这位心理学家工作室的电话,想要预约咨询。她想带着弟弟去咨询,希望这个心理学家能把弟弟从疯狂的迷雾中走出来。
电话那头的话给冷玉带来了一些的希望,然而咨询费却极高,远远超出了冷玉的承受能力,最终只得作罢。这也许是将之前被溺毙在臭水沟里的尸体又拉出来,挫骨扬灰了。
从心头升起的愤怒越积越多,加上之前的精神分析的一点知识能让她极容易地就走进自己的潜意识,她再也无法将这些愤怒的魔鬼继续关押在潜意识深处了,这些愤怒的魔鬼堂而皇之地进入了她的生活。
这天,父亲冷毅给冷玉打电话,说自己的身体不舒服,胃疼,吃不下饭,希望冷玉能回去,带他去看病。冷玉对接到家里的电话非常的焦虑,因为每次来电话都是坏消息,而路途遥远,自己的一切工作生活都要被打断,频繁的请假,已经让冷玉濒临失业的边缘了。然而她必须得回去。
几经辗转,冷玉才回到家中。是啊,没有女人的家,哪里还是家啊。到处都脏脏的,到处都是灰尘,衣服被子上满满的油灰,已经看不见布料的样子了。父亲见到冷玉,眼睛放光,充满了喜悦。冷玉瞬间心中柔软了起来,心疼得直落泪。
冷玉赶紧带父亲去医院看病,医生初步诊断是胃炎,最给父亲开了点药,说让回家再观察一段时间,如果不好,再来进一步检查。交钱买药的时候,父亲看需要不少的钱,有点心疼了,捏在手里的钱就是不舍得交给收银员。
冷玉有些生气,就对父亲吼道:“钱重要,还是身体重要?”愤怒的声音出来的一刹那,父亲和她自己都惊呆了。最后冷玉没让父亲自己掏钱,她支付了医药费,父亲感到很安慰。
回家的路上,冷玉没有和父亲交谈。她一贯如此,她从来都无法和父亲正常交谈,他们父女从未像别人家父女那样,能够自然亲切地交谈,不是她不想,而是她真的做不到。她感到在她和她父亲中间隔着一道非常非常厚的墙,这堵墙隔开了一切的情感。
回到家,冷玉马不停蹄地收拾。该扔的扔,该洗的洗,该擦的擦,该整理的整理。父亲在一旁看着冷玉忙碌,但是嘴上不闲着,一会说这里应该这样放,那里应该那样整理,总是希望冷玉按照他的意见收拾屋子,冷玉心中强压着怒火,竭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
弟弟冷岩也不和冷玉说话,只是一直在他的床上睡着。看着家里这样的情况,冷玉不禁悲从中来,但是生性倔强的冷玉,哪里会在父亲面前轻易落泪呢?只是默不作声地做她的事情。
冷玉身体瘦弱,再加上前一段时间的手术,身体虚得很,稍稍活动就浑身冒虚汗,但是她仍然坚持着,她生病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告诉父亲。她不是怕父亲担心,而是怕父亲根本就不关心自己。
冷玉离开家的时候,父亲将她送到车站,就像以前送冷玉上学时一样,冷玉感到有点心酸。在车站等车的时候,冷玉交代父亲,一定要好好照顾弟弟,说着说着,之前充斥在冷玉心头的怒气全都出来了,她竭力压制,但是她的语气越来越不好,话越来越多。
渐渐的,冷玉不是在交代嘱咐了,而是在数落和责备父亲了。她在责备父亲在自己和弟弟小的时候,脾气不好,教育错误,压制了弟弟,让弟弟没有顺利发展出健康的人格。还说父亲总是说自己和弟弟什么都不行,在别人面前说自己没用,结果现在真的什么都不行了。意思是家里的不幸都怨父亲。
冷玉就用她的心理学知识,在可怜的父亲面前宣泄着她的愤怒,发泄着她的不满。她越说越多,越说越快,快到停不下来了。这时的冷玉好像不再是父亲的女儿,而是训斥孩子的坏脾气的家长了。就像以前父亲训斥自己和弟弟的情形。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轮回从来都不必等到来世。父亲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冷玉。父亲只说了一句话,“我都要被你埋怨死了!”冷玉语塞。
车来了,冷玉给父亲又留了三千块钱,这才上车离去。回首看见父亲悲戚的面容,她这才清醒过来,冷玉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子,痛恨自己刚才是抽了什么风?她的愤怒从哪里来?是的,是那几本书挑起了她的愤怒,让她失去理智,让她对父亲发火。
现在,愤怒的情绪已经得到了宣泄,但是却深深地伤害了含辛茹苦将她养大的父亲,她心里愧疚极了。在这种内疚感的催化下,所有愤怒的火焰再次燃起,却没有发泄的窗口。她觉得之前看的那三本书是直接的导火索,是需要为自己的丧失理智负相当的责任的。那是有毒的书,就像是吐着毒信子的毒蛇,噬咬了她,然后让她浑身布满了毒血,这毒血流出,又毒害了含辛茹苦将她养育大的亲人。
愤怒像无处附着的幽灵,她又开始对书作者充满了愤怒,随即她又开始恨上了给她推荐那几本书的程佳珺。愤怒像一只脱了缰的野马,在她的心头乱撞,撞到哪里,哪里就是她发泄愤怒的窗口。她恨天怨地责人,她成了一条到处乱窜的毒蛇。